娟姐得了乳腺癌,半年前做了切除手术,来之前刚刚做了化疗,现在吃喝都会有一些恶心。
她说:“好了啦,好了啦,妈咪今天高兴啦,我睡觉去了,你们慢慢喝啊。”
她亲了迈克和克瑞斯丁,回屋去休息了,一会儿就传出了她的鼾声。
再见娟姐,是在大半年之后。
九月份,我一个人在美国西部自驾游,娟姐算好了我到洛杉矶的日子,一定要请我去唐人街吃饭。
我订的酒店在西好莱坞,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横穿整个洛杉矶,才能到唐人街。那是一家华人开的餐厅,规模不小,娟姐订了最大的包间,一走进去,里面满满一屋子的人,娟姐坐在中间,豪气十足。这一屋子的人都来自台湾,在美国定居几十年了。各行各业的都有,做买卖的、开店的、文人、老明星,个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大项链、大珠宝,闪烁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光芒。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卡拉OK,娟姐指着众人,一个一个点节目,大家姐的气质hold住整场。
喝多了,娟姐拉着我眼睛开始发红。
她说:“迈克在北京,真的多谢你们照顾他了。”
我说:“没有没有,娟姐,迈克很能干,他在北京生活得很好。”
娟姐叹口气说:“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知道?他是我最小的儿子,从小就听话,又乖,又单纯,没有害人的心也没有防人的心。”
我说:“迈克在北京有许多好朋友,大家都喜欢他。”
娟姐按了一下发红的眼眶,说:“我真舍不得他去那么远的地方,飞都要飞十几个小时啊。”娟姐拉着我的手,说,“迈克说要在北京开餐厅,看来他是想一直住下去了。”
我说:“娟姐,餐厅的事我们都会帮忙的,你放心好啦。”
她又恢复了朗朗的笑声:“放心,当然放心,你们小孩子都那么能干,妈咪肯定放心啦!我不担心餐厅的事,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她又说:“迈克说要和克瑞斯丁回来结婚,你也要来参加哦!最好还能唱首歌啊,哈哈哈!”她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无限的爆发力;她经历的故事,应该多到我无法想象吧。
我看着娟姐,肃然起敬。
我是一个北漂,也认识成千上万个跟我一样的北漂,可是,像娟姐这样的母亲,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们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剪去脐带的那一刻,其实我们就分开了。
我们叛逆、恋爱、成家、生子。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父母的眼里,他们是我们成长过程中最好的老师。
可是,长大了,我们就不愿意再和“老师”交往了。
幸运的是,娟姐她没有去当迈克的老师,她成了一个暗恋着迈克的小妹妹。
她全盘接受迈克自己选择的生活和他的一切,除了帮把手,完全不去添乱。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迈克可以拥有这么纯净温暖的笑容了,因为他的世界里没有强迫、扭曲和不得不服从。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能选择父母;就如每一对父母,他们也选择不了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可是,我们能选择的是:我们用什么样的角色和身份,来对待我们的家人。
选择对了,就是很好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