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梳洗过以后,在天花板高高的衣帽间里观看了拉康的爬山用具,这些乱七八糟地放在一个谢拉顿式的五斗柜上。现在他们围成半圆形坐着,面对着一把空椅子。这栋房子是方圆几里内最难看的一栋,拉康没有花多少钱就买了下来。他有一次曾称之为“伯克郡行宫”,他向史迈利解释,“是一个烟酒不沾的百万富翁盖的。”客厅很大,彩色玻璃的窗户有二十英尺高,大门口古松参天。史迈利环顾周围一些熟悉的摆设:一架堆满了乐谱的大钢琴、穿着僧袍的教士的古画、一叠铅印的请帖。他四处找剑桥大学的船桨,发现它横挂在壁炉上方。壁炉里仍旧烧着火,但是在那么大的壁炉里显得很小气。寒酸的气氛盖过了贵气。
“你的退休生活过得怎么样,乔治?”拉康问道,好像是对着一个耳聋的老姑奶奶在大声嚷嚷,“你不感到与世隔绝吗?要是换了我,是会有这种感觉的。惦念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老伙伴。”
拉康的个子又瘦又高,态度生硬,有些孩子气,据圆场才子海顿说,是个教会和间谍圈子里的人物。他的父亲是苏格兰教会的显要人物,他的母亲出身贵族。有时比较时髦的周日报纸写到他,说他是“新派人物”,因为他年轻。他脸上因为刮胡子太匆忙有些刮破了。
“我过得很不错,谢谢你的关心。”史迈利客气地说。为了要再敷衍几句,又说:“是啊。是的,我当然很惦念。你呢?一切顺利吗?”
“没有什么大变化。一切非常顺利。夏洛特得到了罗迪安学校的奖学金,这很不错。”
“那很好。”
“你的太太呢,她还是很漂亮吧?”
他的表情也有点孩子气。
“是很漂亮,谢谢你。”史迈利很洒脱地想用同样的口气回答。
他们都看着那个双扇门。他们听到远远传来了瓷砖地上的铿锵脚步声。史迈利猜,是两个人,都是男人。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半明半暗的高大人影。史迈利一眼又瞥见了后面还有一个人在照应,黑头发,矮个子,但是进屋子的只有前面一个人,一进来就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门关上了。
“请在外面把门锁上。”拉康叫道,接着他们听到了钥匙锁上的咔嚓声,“你认识史迈利的吧?”
“是的,我认识。”那个人影从阴暗处向他们走过来时说,“我记得他曾经派给我一次任务,是不是,史迈利先生?”
他的声音像南方人一样柔和,但无疑有殖民地的口音。“我是塔尔,先生。槟榔屿来的里基·塔尔。”
炉火一闪,照亮了他半边脸上不自然的笑容,可是却把眼眶照成了一个空洞。“还记得吗,一个律师的儿子?你一定记得,史迈利先生,我的第一片尿布还是你换的。”
这时奇怪的是,他们四个人都站着,吉勒姆和拉康在旁看着,好像教父教母一样,而塔尔握着史迈利的手,握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为了拍照又握一次。
“你好吗,史迈利先生?见到你真高兴。”
他终于松开了史迈利的手,转身到指定给他的椅子。这时史迈利想:是的,遇到里基·塔尔这号人,这种事情很可能发生。遇到塔尔这号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想道,我的上帝,两小时之前我还在对自己说,我要在过去之中寻找庇护。他感到口渴,心想这可能是恐惧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