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那封信,藏得很深,在书架倒数第二层的一排磁带中间。信封很薄,信纸略厚,摸上去还有细微的纹路,像是沉淀了二十几年的时光。信上的字迹潦草,泛着桀骜不驯的个性,而内容却平实而温暖:把孩子养大,望一切安好。落款是我认不太出的艺术体签名。
我把信纸上的签名和它旁边的磁带盒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磁带盒上的签名和信纸上几乎一致,我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
我常听母亲提起他,他是母亲的偶像,在我年幼的记忆里,母亲在心情好与不好的时间段里,总会放他的音乐。母亲有一台老旧的录音机,正好搭配这些老旧的磁带,雨季和旱季听到的同一首歌曲会因空气的湿度或快或慢,而由于年月的侵蚀,老磁带与老收音机配合得不太和谐,时不时就会发出刺耳的鸣叫或是绞带的纷乱,母亲在那时会急忙跑到录音机旁,按下停止键,把乱成一团的磁带拿出来,插一根筷子耐心地缠绕,嘴里还会哼着旋律,哼着哼着还会叹气:“唉,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我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从不和我提起,也不允许我问,就连我的姓氏也是跟随母亲。其实如果不是由于户口入学等原因,母亲根本不会在乎我的姓氏,她时常会说,姓名这东西,何必较真呢?就是一个称呼罢了,阿猫、阿狗不都照样活着?
我自幼与母亲聚少离多,从幼儿园开始,母亲就把我送去了寄宿制的学校,最开始每周能在家里待两天,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递减为每月四天,每月两天,每年几天……一开始我是身不由己,会哭闹着要回家要见妈妈,到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中学之后便主动选择不回去,那时或许刚好遇上叛逆期,想要张扬自己的个性,想让母亲想念我,让她心痛。可这想法还是过于幼稚,我的叛逆正好迎合了母亲的期望,她似乎是个很冷血的人。这么说有点夸张,但至少母亲面对一切事物表现出来的都是淡然漠视,不悲不喜亦不激烈。
我有些搞不懂母亲,而这些年来每当想起母亲,印象最深的只有两个画面,第一个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一个傍晚,我坐在院子里吃西瓜,母亲抱着一把吉他坐在我身边,轻轻地哼唱了一首曲子,她在晚餐时喝了点酒,微醺地摇晃着身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而吉他的声音却轻盈地流淌,在空气中和日光融合。母亲穿着白色的T恤,扎着马尾,像是少女一样美。那首歌曲我只听清了最后两句:我们就这样分开,在秋天刚好到来,忍住眼泪,即使我不爱你。
另一个画面是,在我十几岁那年第一次喝了酒,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坐在桌子旁流泪,对于我的偶然归来,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在静静地看着房间一处不知名的角落,眼泪顺着眼角落到嘴边,我看到母亲乱蓬蓬的头发以及眼角的一些纹路。
那个晚上,我起夜去卫生间,看到母亲在烧一些信件和照片,而录音机被调到很小声,在放一首歌曲,我和着小便的声音听到了几句:“疯狂的心荒草占据,明天倒在了别人怀里,算了吧谁还会为爱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