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诫自己说:自己是一个成年男人,不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了,看到对方与别的男人说话就心情不爽这一点实在幼稚得没办法形容——但明摆着就是心情不爽!
他拼命对自己说:你不能这样,顾鸿生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拼命说拼命说……
可是能有什么用呢?如果有用的话,早八百年就有用了。
这人就好像是白活了一样,事到如今,居然还是拿梁小影没有办法。
而且问题还出在——那个秦钦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
小小影倒是机灵,望望事情发展莫名其妙,她懒得去理,扭扭屁股转身去抱着全家桶开始啃鸡腿。反正大人之间的事情神神秘秘的,没啃鸡腿实在。
培养出了个很实在女儿的梁小影一回头就看到顾鸿生拧起了眉头的脸。
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确实算是一路被他骂大的。梁小影已经养成了高度警觉性,能轻易注意到顾鸿生脸上任何小小的表情波折。
但她显然只能注意表情波折,而猜测不到他表情波折的真正含义。
于是她以为他是在对她生气,虽然她并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生气。又或者,她明白,只是告诉自己:不,梁小影,你不明白,因为你想的那个原因是不能够存在的。
如果一个原因不能够存在,那么,就要劝服自己说:你想的其实是错的。
据说鸵鸟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跑,而是会将头埋在沙子里面,也许那个时候它想的和梁小影想的是一样的内容:如果这次危险不能够逃离的话,那么,就要劝服自己说,因为我看不到,所以其实危险是不存在的。
就这样自欺欺人。
顾因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他不该与教务处主任争论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个问题确实很没有意义,更没有意义的是他居然坚持要跟主任争出个子丑寅卯来。而众所周知,作为一个学生,和教务处主任其实是争无可争的,因为他能争死你。
于是虽然顾因确实没有错,无法被主任处分,但主任说了:“这么不尊重老师的学生,人品如此低劣,重点班里不能有这种学生!”
顾因倒是对读不读重点班感觉无所谓,但如果被他爸知道了这件事情,也许将面对一场家庭暴力。
他不是没有被老爸打骂过,但能不被打骂,他就不想再试那滋味。
所以他无心补课,只是一味装忧郁美少年,但演技有限,眼中忧虑和烦躁没能全部遮掩住。梁小影讲了半天“while和when的区别”,见他毫无反应,便放下书,也不说话了,慢慢喝水。
他见她不讲话,抬头看她:“怎么不说话了?”
梁小影理直气壮说:“你又没听。”
他一时语塞,随即撇嘴:“听不听是我的事情,你要讲满三个小时,不然我亏了。”
她笑出声,拿起书继续讲,却被他打断:“帮我个忙。”
她不解看他。
梁小影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回到中学的校园里,她望着来往的全部穿着同一个款式的很丑校服的中学生们,突然有种不能适应的感觉,虽然都是她曾亲身经历过的。
操场里上体育课的中学生们在梁小影眼里都是千篇一律的,每个人都长着顾因的脸,那些脸上无一例外都洋溢着天真的欢快。
无论是故作可爱,还是故作深沉,他们试图走的路线不同,但最终殊途同归。终究还是孩子,所以摆脱不了孩子气。哪怕是故意将自己装作世故老成或者颓废之类,越发显现出青春期时候小孩子的那个“刻意”的感觉。
梁小影走到教务处的办公室里,帮顾因和主任交涉。
其实她不喜欢做这种事情。她对教务处主任的厌恶绝对不比顾因浅,那是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减弱的厌恶,以至于一想起来就仿若吃了只苍蝇。中学时候的梁小影被教务处主任骂得连一只狗都不如,原因只是她在不经意间揭露了主任擅离职守的事实。所以那个主任指天骂地愤怒不已,将事情添油加醋烈火烹油地向所有人描述一遍。在他的叙述中,他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学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处于弱势的主任老师,而梁小影是个恬不知耻仗势欺人不尊师重道没有丝毫道德品德可言的不可教化的学生——当然,他重点宣扬对象是梁小影的所有授课老师。
当梁小影在政治课上被班主任叫出去的时候,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班主任震惊地把这件事告诉她之后,她也震惊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指着那个主任的鼻子破口大骂来着,要知道,在那个学校里,谁都不会敢指着那个主任说话,后果绝对是不可预料的。
同时还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完全与这件事情无关、已经一年没见过面的教务处副主任居然听闻事情之后拍案而起,破口大骂:“就养了这么一条白眼狼!”
她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哭着去道歉。
一个接一个地道歉,先是教务处主任,然后是副主任,接着回年级办公室给年级组长道歉,再接下来是语文老师,英语老师……甚至包括生活老师。她在边哭边道歉的一瞬间觉得迷茫得很: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为什么要给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道歉?
但她没有选择,因为不可以让母亲知道。
这件事情像无法除去的疯长的毒草,在她心里从此生根。
她已经完全知道,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会约定俗称的去颠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