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走了。走前哭了。扒着歼五的机身放声大哭,肩背耸动得歼五都颤了,地面都颤了,令彭飞惊惧到失语。当时是午睡时间,彭飞已睡着了被李伟叫起来。李伟明天走,想穿上军装到歼五那里,照几张相。下午文化课,没有人帮他照,晚上怕光线不好。彭飞的军装他穿着大,袖子长得露不出手,他细心卷起,向里卷而不是向外。镜头里,他身着军装手扶战机幸福微笑,笑容如正午阳光般真实,纯粹,灿烂。相机是傻瓜相机,他新买的,花了二百一十块钱。之前,发军装后队里组织了照相,专门把照相馆的人请到歼五那里给大伙照,单独照,组合照,集体照,照多少,任选。作为班长宋启良恪尽职守,既然李伟还没走,就还是班里一员,就也有权照相,没军装可以穿他的,他和李伟身材相仿。不想好心没得好报,他不仅遭到了拒绝,还遭嘲笑。李伟冲他手一摆,道:“那种相,傻瓜才照。你是飞行员吗?不是。穿上军装也不是,后头有一百架战机也不是,只有飞行服才能和飞机吻合,否则,飞机只能是风景,你呢,是游客!”宋启良讪讪走开,不解多过不满。不照就不照吧,说这么多干吗?一旁的彭飞也觉李伟有一点过:扫了别人的兴,你就能高兴?当然同时,也佩服,佩服李伟面临如此挫折迅速调整心态、迅速把目光转向新生活的能力。通知李伟走后的这几天里,他该说说,该笑笑,一派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洒脱。所以,当李伟叫醒他让他帮他照相时他很意外,同时还为难,午睡时间不许随便外出,旋即有了主意,推醒宋启良请假。宋启良不敢批准,也不敢不批准,嗫嚅:“我去请示一下队长?”都知道队长老婆孩子来了,肯定都正在午睡,为这样一件小事去吵他吵他全家,不是找死?宋启良明摆着推诿!要照以往,李伟会毫不留情揭穿对方的虚伪,但这次他没有吭。对宋启良他原本就没抱希望,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他不吭是不想彭飞为难,友情强求不来。一秒钟后,彭飞拉李伟一把:“走!我们快去快回!”说这话的目的是通知宋启良,而不是请示。
照完相,李伟绕着歼五上下左右摸摸看看磨磨蹭蹭,一圈一圈又一圈。彭飞先头还只是感慨,为李伟之前竟能如此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内心。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着急,马上到起床时间了,他这可属于不假外出,再不走真不行了!最后一次看了表,下决心道:“李伟,我先走?下午文化课。”李伟背朝他,一只手搁后脑处摆摆。彭飞转身走,走没几步,身后发出一声野兽般嗥叫,那嗥叫哀恸到极致,撕裂开正午的寂静。彭飞吓得冷丁站住,循声慢慢回过头去:阳光下,李伟扒着歼五的机身放声大哭……
这天晚饭后,宋启良去照相馆把班里同学们的照片取了回来。照片上,一个个、一组组、一群群穿新军装的年轻人,缠绕着歼五欢笑。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和他人,彭飞想起李伟的话:只有飞行服才能和飞机吻合,否则,飞机只能是风景,你呢,是游客——准确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