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水房,李伟和彭飞一人一头拧着饱含水分的沉重棉被,拧一下,总结一句。“法西斯!”“太粗暴了!”“精神病!”“此人有施虐倾向。”相对文雅学术一点的总结出自彭飞之口。都拧了好多下了,再拧,还是哗哗的水。李伟叹:“熬吧。人在屋檐下,不熬有什么法儿?俗话说,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彭飞紧绷的脸松出一丝笑:“千年的媳妇?那还不熬成鬼了?”李伟道:“那是什么来着?千年的什么来着?”彭飞说:“千年的铁树——”二人异口同声:“开了花!”相对笑了。到底年轻,遇到觉着可笑的事儿,心情再不好也能笑得出来。

星期天,彭飞给妈妈回信,下笔艰涩。妈妈来信祝贺他当上了班长,说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事电话通知到了他的父亲——知他者,妈妈也——让他再接再厉。这信收到好几天了他一直没回。再不回不行了,最后决定以“不说”的方式避免说谎,只说能说的,比如训练、学习。有了思路笔下就流畅了,他写:“现在还没有进入正式训练课目,跟在学校军训时差不多,当然难度强度要大得多,但是,我都能应付……”笔尖沙沙。宿舍里安静,凌乱,空旷。外头太阳好,被子都拿出去晒了。同学们也出去了,去服务社的,去校医院的,去水房洗洗涮涮的,自然,也有去训练场的,比如宋启良。他在双杠上苦练臂曲伸,臂曲伸是他的弱项,作为班长,理当样样走在前头。彭飞写完信,装进信封粘好拿着向外走,“出去啊?”一个声音响起,吓彭飞一跳,他以为屋里就他自己。

说话的是王建凡,他一直躺在床上看课外书,上铺。王建凡的业余爱好是看书,严格说是看字,呆着没事没字看就觉无聊。最极端的例子,一次训练休息,身边草地上有张字纸,他马上拾起看,方发现纸上有数块可疑的棕黄斑块,当即有人指出该纸最可能的最后用途,厕纸。王建凡火烧了般扔掉,回去打肥皂洗了不知多少遍手仍觉腌臜,又向校医要了一把酒精棉球将每个指头仔细揩拭消毒,犹不能解恨,酒精对芽孢和病毒无效。王建凡父母是医学教授,他们的专业书时而会被王建凡光顾。王建凡常会等父母睡了后偷偷开灯看书,一看半夜。有一次看到天快亮才睡,当天就发起了高烧。就这么个看书法,坐着看,躺着看,走着看,没时没刻地看,视力一流。空军招飞那古怪刁钻的C型视力表,最下面一行的每一个C口朝向,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让你不能不感叹基因的强悍。王建凡让彭飞帮他买管牙膏。

彭飞发了信,回去把牙膏给了王建凡,从床下拖出已泡上洗衣粉的衣服,去水房洗。宋启良提暖壶端盆进来,光着的膀子上布满汗粒。彭飞主动同他招呼,称他“班长”,宋启良感激地冲他点头笑。按条令规定,彭飞是应该叫他班长,但叫和叫不一样,彭飞叫得心平气和。不像李伟,但叫,都要把那个“长”字拐出七八道弯,每个“弯”里都是意思,嘲讽,不服,讥笑,调笑,开涮,等等,宋启良有感觉,他不是木头。这让他生气也不解,就算他不配顶替彭飞当班长,也轮不到李伟不服。彭飞自己都能正确对待这件事,你李伟算是哪根葱?……拧龙头,接凉水,兑热水,涮毛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到水房门口,一个人冲进,恰是李伟。进来后跟谁都没招呼,直接就拐进水房里头的厕所,大概是叫屎尿“鼓”的,宋启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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