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7)

李伟起初将这事瞒得很好。卫生间,食堂后头,校园某个鲜有人去的角落,都是他过烟瘾的好去处。去卫生间抽烟通常是夜里,在所有人熟睡之后,一个人站在窗前,小心地将烟气吐到外头,一口一口,一支一支,身心痛快。有次因控制力不够,耽搁时间稍长,早晨起床号响时没能起得来,晚了半分钟。而从起床号响到跑入楼前的出操队伍,总共只给你四分钟,徐东福会等在下头,看门狗似的虎视眈眈。但凡超时,你就得利用宝贵的休息时间从起床开始穿衣服叠被子上厕所下楼一练十遍,若还不合格,接着练。这事摊别人头上耽误的只是休息,对李伟来说就不是了。那天他因怕晚,被子叠得马虎了些,出操回来一看,被子没了,再一看,在地上。他叫:“谁干的?”徐东福说:“我。”此人就站在一班门口,李伟没看到。其实没看到也该想到,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缺德?只不过从前他顶多是把叠得不好的被子拆了,扔地上还是头一回,是他的失常导致了李伟的失常。李伟拾起被子拍打,还不敢使劲拍,怕招致误会。徐东福还没走,还在那边啰嗦:“顺便说一下,按要求,你们班没一个合格的,包括我没动的被子。李伟,不过是我在你们这帮瘸子里面,拔出的一个最瘸的,而已!”说罢走了,把李伟气得都结巴了:“还、还、还,还‘而已’!‘而’什么‘已’!别他妈屁股后面绑扫帚充大尾巴狼了!小学都没毕业,以为会说个‘而已’就算有文化了!”彭飞担心地朝门口张望一下,轻斥李伟:“什么小学都没毕业,别瞎说。”“至少是,文化水平不高!听罗天阳说,管咱们学员队的这些队长,都是从野战军调来的,绝对是四肢简单,头脑发达!”众人哄然大笑,李伟也笑:“错了错了,让他给气糊涂了!气得我都头脑简单了!”

彭飞在一次夜里上厕所时,发现了李伟抽烟。得知李伟高二就抽烟了时彭飞非常惊讶,难道他家里没人管吗?李伟告诉他,还真就没有人管。他八岁死了亲妈,半年后父亲再婚,生出一男一女。从此家中五口人五个待遇。一等待遇,父亲和继母的亲生儿子,二等,他们的亲生闺女,三等,他父亲,四等,他父亲的老婆,五等,他。他考飞行学院基于三条:一、从此后全面独立;二、身体好而学习不够好;三、因为学习不好使他爸的老婆更有了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理由,他要为自己争口气。飞行学院录取通知书抵家的那刻,那女人的眼睛都红了,吃惊,忌妒,窝火,当然,还有懊悔。古话都说,欺老不欺少,欺女不欺男,她怎么就能给忘了呢?她再无知,也懂得空军飞行员不是等闲之辈,她开始想到,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未来可能还需要他们这个异母兄长的提携。那段日子,父亲对他像了亲生父子,那个女人对他,如同主仆,他是主。那是李伟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段日子。……趴在卫生间的窗台上,望着当空的明月,吸着香醇的烟,他对彭飞讲了这些他未对任何人说过的家事。终于过了的烟瘾让他痛快,下午5000米长跑他落下第二名足足两圈让他痛快,晚饭后他上了新学员尚未开始训练的旋梯,上去就打了起来,老学员都为之赞叹,让他痛快加上痛快。倒霉时需要跟人倾诉,痛快时更是。倾诉过后,翻倍痛快!那天最后,他告诉彭飞,等发了军装,头一件事,就是穿上到歼五那里,照相,寄回家去,让小市民们开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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