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那一年他十五岁。那天,海云从中医院抓药回来,在家院门口看到四个半大小子围殴一男孩儿,旁边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双臂抱胸指挥。海云忍不住上前劝说,不料被那个挨打的男孩儿一把抓住当稻草当盟军再也不肯放手,直把她拖入混战。混乱中,几双手在身上推来拽去,中药挤掉地上瞬成一片垃圾,左挡右突不得脱身,慌惶间,一个正卖力推搡她的小子突然莫名其妙趔趄着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她被人用力拉开挡在了身后。隔着那人和自己的衣裳海云仍感到了对方身体发散出的腾腾热气,事后想,这就是热血沸腾了。那人是她的儿子。四个小打手眨眼工夫站到了年轻人左右,仿佛狗依傍着主人,齐刷刷的。儿子手握他自行车上的铁链子锁伫立,一个人与一群人对垒:年轻人抱在胸前的胳膊拿下来了,儿子垂在腿侧的铁链子锁提上来了,年轻人刚向前轻移半步,儿子像听到了冲锋号的士兵猛然蹿出毫不迟疑挥起粗重的铁链子锁钪啷作响……年轻人在打击抵达之前头微微一摆,率先转身离开,几个小打手忙跟在他屁股后头走走得头也不回。那一刻,海云见识了什么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见识了从小到大没跟人动过手打过架的儿子,如此凶悍的一面。

拉起扔倒路边的自行车,把书包在自行车后座上夹好,母子回家。弄清事情原委后儿子说,妈以后碰上这种事你千万不要瞎掺和!海云说他们一帮孩子不能把我怎么着。儿子嚷起来:不能把你怎么着?!这么大的孩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根本就不懂——话没说完猝然止住把脸别向一边,生气,激动,委屈,他眼圈红了。海云仰头望望夕阳金辉里儿子线条圆润的侧脸——那一年他长了十二公分,一米七八,个子是成人了模样还是孩子,细脖子上挑着个没有棱角的圆乎脸——想,要是妈妈真的没了这小孩儿会不会哭死?

那次动手最终未遂得算是没有动手,后来他也没再跟谁动过手,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把他的第一次动手对准自己的父亲。

父子动手时海云在厨房洗碗,听到客厅一再传来电话铃声却没人去接,心下奇怪:家中明明是有人的嘛。先是喊了声“接电话啊”,没听到回应,便关上水龙头向外走。

客厅两个男人如两头狂怒的公牛胶着,不做声,只听得呼呼的喘息和鞋底蹭地的擦擦。父亲正当盛年,儿子业已长大;父亲背水一战,儿子破釜沉舟。胜负未见分晓结果已定:谁胜谁负都是痛,父子相争,哪有赢家?海云冲了上去,拼尽全力左撕右拽,想把他们分开,根本就是弱柳拂水蚍蜉撼树。她叫:“飞飞!撒手!他是你的父亲!”儿子叫:“是父亲就能随便打人?!”湘江叫:“你是找打!”儿子叫:“你打一个试试!打啊!你打啊!”

儿子的叫嚣使湘江意识到,目前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前他一直谨记妻子告诫,儿大三分客,打不得了。因之即便在怒火万丈中仍给对方留着余地,显然这给了他错觉。这次如果不把他的气焰打压下去让他继续错觉,贻害无穷。遂下定决心给予痛击,以能让他终生铭记。屏息、运气、凝定,而后,将力量意念全部集中上了臂膀,一鼓作气猛然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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