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落得特别早。下午才四点来钟,却暮色已沉,浓云密布,风卷残叶。下班了,王义福、梅建华等随着人流拥出大门。王义福又大声咳嗽起来,梅建华在其肩上拍了两下,关切地说:“老弟啊,你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请天病假吧。”
王义福苦笑着摇摇手道:“没事,老毛病,过两天就好了。”
梅建华问:“义福,你今天还要去拉洋车吗?你看,天色可不好啊!”说着,天空飘起了雪花。
王义福沉吟道:“今天还得去拉车,没法子呀。”
梅建华叹气,目送王义福独自向岔路走去。
王义福要去广安门大街的隆昌车厂租车,为抄近路,须经过一片乱葬岗子,那一带桧柏阴阴,常常成为白纸坊工人上吊的场所,因而大白天都没人敢单独行走。一些不法歹徒趁机装神弄鬼,隐在树丛草窝中,专干打闷棍、套白狼等杀人越货的罪恶勾当,人们更是谈“鬼”色变,称其为“鬼望坡”。此时天色已暗,四周杳无行人。
王义福独行于黑魆魆的累累丘墓中,感到格外诡异恐惧,于是放开嗓音,吼起一段局里工人自编的歌谣壮胆:
下班抄起洋车把,
大街小巷当牛马。
北风嗖嗖地刮,
冻得我上牙打下牙。
冷也得拉,
热也得拉,
不拉就没有黄金塔。
所谓的黄金塔,是用玉米粉蒸熟的圆形食品,俗称“窝窝头”。因上尖下圆,色泽金黄,故北平居民戏称为“黄金塔”,倒也形象。
苍凉、颤抖,带有哭腔的声音,惊起了树梢上成群的乌鸦,呱呱叫个不停。一曲唱完,王义福总算走出了风吼鸦啼、萧森可怖的鬼域之地。
当王义福从隆昌车厂租到车后,街头已亮起疏疏落落的路灯。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一位中年男子招手要车到前门火车站。客人付了车钱刚下车,一位操着天津口音的老先生上了车,说要去虎坊路。原来这老人便是杨永清,王义福听了非常高兴,这趟车的方向很合适,把客人拉到后,去车厂还车也不算远,估计不到晚上九点便可到家。此时的雪下得越发大了。
风雪弥漫,撑着雨伞的行人俱步履匆匆。
王义福拉着洋车顶风冒雪向虎坊桥而去,杨永清右手持伞,左手拎着一只正明斋的点心蒲包。车子开始上桥了,虽然桥面并不算陡,但下雪路滑,王义福紧握车把,弓着背,低着头,使劲往桥上拉。不料对面一辆卡车似狂风般地掠过,刮到车篷,两人连车一起从桥上滚到了桥下,杨永清惨叫:“哎哟!哎哟!腰给闪啦!”
脸上、手上都被蹭破皮的王义福一边咳嗽一边扶起老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杨永清摇头道:“不怪你。”忍不住破口大骂,“遭瘟的汽车,开那么快,去充军啊!今儿个倒了大霉,新袍子滚了一身的泥不算,还闪了腰,晦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