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瑭下唇略略前突,极像父亲的神情,下巴微微点了点。
光头忽然松开了手,自顾自地鼓起掌来,“好好好!孟瑭兄弟浑身上下,果真是透着一种硬玉般的不俗气质呀……”说到这里,光头忽然将嘴巴凑向了孟瑭的耳朵,压低嗓音,阴阳怪气地说:“你家老爷子虽说不在了,可他欠的债,你总该要认吧……”
孟瑭咬了咬牙根,太阳穴上凸起两个小包,嘴里吐出一个字——“认!”
光头后退一步,使劲地咳嗽两声,高声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光头转身对随行的几人说,“既然人家认,那就好办,咱就先不要为难人家了,过上几天,咱光过来取钱就是了!兄弟们,撤——”
一伙人走了几步,光头回过身来,“孟瑭兄弟,你刚刚回家,车马劳顿,哥哥我也不好逼你太狠,但你自己也要抓点紧啊……”说着,朝孟瑭一拱手,“好自为之……”
孟瑭与母亲进得家门,母亲转身将门上了反锁,并趴在门缝上朝外看了很久,对孟瑭说,“那些人都是讨债公司的,啥事儿都做得出来,咱惹不起的……那个光头是他们的头儿,是个亡命徒哩!听说有一回,光头去城北一家玉雕厂讨债,玉雕厂老板虽说是外地人,但仗着自己有八个儿子,人多势众,根本不把光头放在眼里。光头去讨债时,八个儿子提出:如果光头与他们一人碰一大碗酒,他们马上就还钱。说着,便派人端来了几个海碗……光头一看,那海碗就跟大花盆似的,自己如果连喝八碗,怕是命都保不住了!光头说,酒我喝不了那么多,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一人捅我一刀子,见点血,图个乐子,捅完后,甭管我是死是活,你们只要把钱给债主还了就成……八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手。光头自己拔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朝自己腿上、胳膊上捅去……八兄弟吓得连连作揖,当场就把钱给还了……这事儿,在玉州传了好久!”
孟瑭便问母亲,到底欠外面多少钱。母亲叹着气说,你爸当时为了挣回孟家玉行的名声,把所有家底儿,都赔给那些上门索赔的客户了,还填不全那黑窟窿,只得四处借钱,拢共借了200万……他人刚一走,债主们就赶着趟儿地来讨债,可咱家就是拿不出钱来了呀……
说到这里,母亲忽然不说了,却抬手扇自己的耳光,一左一右,扇得“砰砰”作响……孟瑭一把抱住母亲,“妈,你这是干啥呀……”
孟瑭将母亲扶到沙发上,说:“妈,你别激动,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孟瑭拿着玻璃杯,去饮水机上接水,母亲的身子又开始抖动着,抖得头发凌乱不堪,并拼命地挥拳,使劲地打着沙发扶手,接着,连脑袋也朝沙发扶手上撞……
孟瑭一步冲过来,紧紧地将母亲抱在怀里……孟瑭的眼泪,一颗颗地砸在母亲的耳朵上、脖子上,“妈……我爸已经不在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母亲见儿子在流泪,自己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趴在孟瑭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瑭儿……瑭儿呀,是我害死了你爸……是我呀……”
母亲哭了一阵,哭声渐渐低了,弱了,后来竟在孟瑭的怀里睡着了。
孟瑭将母亲抱到卧室,用热毛巾为母亲擦了脸,替母亲盖好被子,轻轻地关上了门……
孟瑭回到客厅,一抬头,瞥见了父母照的婚纱艺术照。前些年,玉州流行照婚纱艺术照,母亲硬拉着父亲,去照了一套。相框中,父亲身着金色的礼服,扎着金色的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而母亲则戴着一副长长卷卷的咖啡色假发,洁白的婚纱,有着十分夸张的裙摆,宛如一朵盛放的白莲花。母亲斜斜靠着父亲的肩,头朝一侧微微偏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父亲的一只胳膊,环住母亲的腰,右腿弯曲着,脚尖朝地,与左腿形成一个三角形,显得潇洒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