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阴的天气,若是你在豫章遇到一个衣锦还乡的人,他面色红润,说着带京师腔的南方口音,你最好绕开,或者别接他的话茬。哪怕对方只是跟你寒暄,如同似曾相识的人与你主动而热情地搭讪,你还是得离他远点,没准他就是个朝廷派下来的坐探。
日暮时分,面对黑底飞金的漆器屏风上的圣人像,我就会陷入如暮色一般晦暝的沉思——漆器是消极,退隐,冷遁的。野风送来桂花的幽香已经慵懒而无力,而内心绵亘着的旷野——原始的、黑色的、暴力的山林与野地,隐约已远。院中的鸟鸣仿佛是针扎出来的声音,尖细而浏亮。空蒙处,南方的鹧鸪偶尔冒出一两声啼咕,犹如晦涩的过往,远方的人事也在沉浮中显得悠远而苍茫。
我只陷在昏暗的阴影里,嚅动嘴唇,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圣人像旁的墨书题记:“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孔子年三十五……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我嘴里念着这些文字,仿佛喃喃自语,而屏风上的圣人画像和题记文字也渐渐被暝色所淹没,就像浮槎于海的暮年提前来到了。
这扇屏风是用上好的漆木做的,出自山阳屈指可数的顶尖匠人之手。屏风上金线描勒的圣人执礼全身像,丝丝入扣,仿佛真人的相貌从漆黑的木质上显影而出。题记是由一手入木三分的汉隶一气呵成。我却喜欢跳跃地读,把圣人的事迹读成了断章。读得断章取义,甚或更符合我的一些潦草而飘忽的心境。
可能没有谁知道我的海昏侯府内圣人屏风后的秘密。外界一直以为海昏侯府内暗设了一个作乱兵器库,就在圣人屏风后面。
我毕竟是一个从未央宫里被废黜出来的皇帝。朝廷一直没有放松对我的监视和打探,他们唯恐我东山再起。可我已无心于倾听江山的低吟,而且坊间一度将海昏侯府暗藏的兵器传说得神乎其神。说我海昏侯每至暝色之时便对那兵器念咒,那兵器便能如飞鸟出林般从侯府飞出,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非常了得!
他们不知道我所念的是屏风上墨书的圣人事迹,更不会想到,我在海昏的四年时光里最痴迷的一件事是秘密营建一座藏书阁——将朝廷罢黜的诸子百家的书卷暗中收集起来,藏到圣人屏风后面——那是一个秘密花园,既是满足我的嗜好,也是潜意识与世风的一种对抗。而有关收集诸子的禁书之事,受我指派的人曾数度涉险。
我的一个家臣田缨在扬州秘密取到数卷诸子简册打算经枭阳返海昏时,遭到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