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慢慢地旋转起来,要下雨了。我同学掏钱买单,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家人的钱最后给谁了?”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摸着肚皮打了一个足有两里长的馊嗝:“呃—钱给谁了,呃,跟你有什么关系呃?呃,你不是也疯了吧,呃……”
回家跟我女朋友说起这事,她也恨声不绝,然后大发感慨,说看来有钱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前几天看香港报纸,那些中六合彩的接受采访,十有八九都这么说:现在是有钱了,但并不像当初想的那么幸福。”
我反对,在屋里深沉地走了两步,高谈阔论起来:“钱者,刀也,在坏人手里是杀人凶器,在好人手里就是指路明灯—我还算好人吧?”
“你啊,一般吧。”她是个坦率的人。
“我要是有五百万呢?”
她直扑过来,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说:“那你就太好了,又英俊又聪明,又体贴又健壮,又……我他妈非爱死你不可!我说的可是—爱死你!”
这年头有个痴情的爱人是多么难呵,我激动得抱了她一下,喃喃地说:“等我有了钱……”
“等你有了钱,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等你有了钱,老婆娶两个,一个自己用,一个拿去出租;等你有了钱……洗碗去吧你!”
你看,生活就是这么没有人性。我垂头丧气地端起碗,任冰冷的水流过手掌,想:在这烂掉底的时代,我可以不爱任何人,但怎么能不爱钱?看看那些奔驰宝马,那些豪华别墅,还有那些美若天仙的女人,现在她们看我就像看一条狗,但如果我有几千万,她们就会像狗一样跪着求我糟蹋她们。什么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说的就是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而有钱人想娶多少就娶多少。“你要是有五百万啊,我他妈非爱死你不可!”这才是21世纪的爱情呢,月入四千,露水姻缘;身家百万,情比金坚。什么东西不能用钱买来?地位、名声、健康,甚至是道德。我要是有一个亿,就捐一百万去建希望小学,捐一百万去救助失业工人,再捐一百万给大大小小的寺院教堂。那样我就厉害啦,名字刻上每一堵墙,活着的时候受尽景仰,死了以后直接上天堂,都不用居委会开介绍信。
但我怎样才能发财呢?抢银行倒是好买卖,不过不太适合我,一来没那个胆量,二来我也不是特别经打。如果只是打工,我掰着手指头算:一个月四千,干满三十年也不过一百多万,除了吃喝,连女朋友的床税都缴不起。
玛力多,玛力多,蒙玛力多玛力多……
如果说爱一个人就是要时时刻刻想着他,那我肯定是爱上那个人了。看见银行,我就想起他的脸;经过高楼,我就想起他的腰;从夜总会门口经过,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念他的下身,如果我能变成一个有钱人的下身,我该体验多少幸福啊,那些甜蜜的、温馨的、激昂而澎湃的、价值一亿美元的幸福……
我坐在盛宴的中央,每个盘子都装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我拿起刀叉,把她们一点点切碎,拌上鲍汁、蜂蜜和最名贵的北海蝶鲨鱼子酱,慢慢地吞进肚子。
美丽的女人在我的胃里咯咯地笑着:“我爱你,我爱你,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又该撒尿了。每次想起那些动人的场景,我就忍不住膀胱憋胀。所以可以断定:书上那些英雄人物在堵枪眼、炸碉堡之前,想的肯定也不是使命、责任、人民养育之恩什么的,而是赶紧找个地方撒尿。我洗了手,对着所罗门牌马桶呆呆地站了半天,想那个人上厕所时被我撞见该多好,他忘了带手纸,我就把自己最柔软的衣服撕碎了给他,等他问我是谁,我就说是雷锋。
“要心有他人!”
我是这么做的,老天做证,我可从没这样爱过谁……
“大哥,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怎么样?”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远:“你是谁?”
我有点尴尬,报了自己的名,说我是……
他像梦呓一样把我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想起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