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三】1

我蹑手蹑脚出了院门,骑车回家去。把车扛上楼锁在扶手上,轻轻开门进去,屋里一团漆黑。脱下鞋小心翼翼往床上一躺,却从床上掉下来。然后灯亮了,我老婆端坐在床上。刚才准是她一脚把我从床上踹下来,她面色赤红,头发都竖了起来。

“你上哪儿去了?我以为你死了哩!学校、矿院.到处都打了电话,还去了派出所。原­来你去喝酒!和谁­混了一夜?”

我虽然很会撒谎,可是不会Æ­老婆。和某些人只说实话,和某些人只说假话,这是我的原­则。于是我期期艾艾地说:“和小转铃碰上了,喝了一点儿。”

她尖叫一声,拿被子蒙上头,就在床上游仰泳。现在和她说什么都没用,我去厕所洗了脚回来,关上灯又往床上一躺。忽然脖子被勒住,憋得我眼冒金星。二妞子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这个泼妇是练柔道的,胳膊真有劲。平时她也常向我挑衅,但是我不怕她。不管她对我下什么绊儿,我只把她拎起来往床上一扔。她是四十七公斤级的,我是九十公斤级的,差了四十多公斤。现在在床上被她勒住了脖子,这就有点棘手。这女人成天练这个名堂,叫做什么“寝技”。我·­了两下没·­起来,太阳穴上青筋乱蹦。最后我奋起神威,炸雷也似大喝一声(行话叫喊威),往起一挣,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床塌了。我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撞倒了茶几,稀里哗啦。我终于摔开她,爬起来去开灯,只见她坐在地上哭,这时候应该先发制人。

“夜里三点啦!你疯什么?诈尸呀!”

我是如此理直气壮,她倒吃一惊,半天才觉过味来:“你混蛋!离婚!”

“明天早上陪你去,今晚上先睡觉。”

“我找你妈告状去!”

“你去吧,不过我告诉你,你没理。”

“我怎么会没理?”

“事情是这样的:不管怎么说,我和小转铃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见面哪能不理呢?陪她吃顿饭,喝一点,完全应该。”

“一点儿?一点是多少?”

“也就是半斤吧。不是白干,是白兰地。”

“好混蛋,喝了这么多。在哪儿吃的饭?”

“齐家河得月楼。菜糟得一塌糊涂,小转铃开的钱。”

“混蛋!显她有钱。明天咱们去新侨,敢不去阉了你。吃了什么菜?一样一样说。”

这还有完吗?深更半夜的,我又害头疼。“炒猪昃!”

二妞子气得又哭又笑。扯完了悠­,已经­是四点钟。刚要合眼,二妞子又叫我把自行车搬进来,结果还是迟了一步。前后胎的气都被人放光。还算客气,没把气门嘴拔去。这是邻居对我们刚才武斗的抗议。

那一夜我根本没睡。二妞子在我身边·­来覆去闹个不休。天快亮时,我才迷糊了一会儿,一双纤纤小手又握住了我的要命处,她要我证明自己没二心。这一证明不要紧,睡不成了。第二天早上教师会,校长布置工作。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我往地下出溜了三回。校长大喝一声:“王二,你站起来!”

“报告校长,我已经­站起来了!”

“你就这么站着醒醒!以前开会你打瞌睡,我没说你。你是加夜班做实验,还得了奖嘛,可以原­谅。如今不加夜班了,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不提这事犹可,一提我气不打一处来。难道该着我加夜班?一屋子幸灾乐祸的嘴脸,一屋子假正经­!不要忙,待我撒泼给你们看:“报告校长,老婆打我。”

全场哄然。后排校工座上有人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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