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一】2

事实如此,不论我信与不信。八三年七月初的某个早上,我从本质上已经­是个好人、好教师、好公民、好丈夫。事实证明,社会是个大熔炉,可以改造各种各样的人,甚至王二。现在我不但是某大学农业系的微生物讲师,还兼着基础部生物室的主任。我不但要管好自己,还要管好别人(如“后进生许由”之流,因为这家伙是我在校长那儿拍了胸脯才调进来的)。所以我在车棚里放下车子,就往实验室狂奔。推开门一看,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实验台上放着一锅剩面条,地上横七竖八几个啤酒瓶子。上回校长到室视察,看见实验台上放着吃剩的香肠,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实验样品。他咆哮起来:“什么实验?造大粪的实验!”叫我心里好一阵发麻。我把这些东西收拾了,又闻见一股很奇怪的味:又像死猫死狗,又像是什么东西发了酵。找了半天,没找到味源。赶紧到里屋把许由揪起来。他睡眼惺忪地说:“王二,你干什么?正梦见找到老婆¡­¡­”“呸!七点四十了。快起来!我问你,屋里什么味?”

“别打岔。我这个梦非比一般,比哪回梦见的都好看。正要¡­¡­”

我一把揪住他耳朵:“我问你,屋里什么东西这么臭?”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死耗子呗。我下了耗子药。”

“不是那种味!是你身上的味!”

“我哪知道。”他坐起来。这个东西就是这么不要脸,光屁股睡觉。“嘿,我鞋呢?王二,别开这种玩笑!”

“你死了吧!谁­给你看着鞋!”

“呀!王二,我想起来了。我把球鞋放到烘箱里烤,忘了拿出来了!”

我冲到烤箱前,打开门——我主!几乎熏死。急忙打开通风机,戴上防毒面具,套上胶皮手套,把他的臭球鞋用报纸包起来,扔进了厕所。回来一看,上午的实验许由根本就没准备,再过十五分钟学生就要来了,桌面上光秃秃的。我·­箱倒柜,把各种器具往外拿,折腾得汗都下来了。回头一看许由,这家伙穿着工作服,消消停停坐在显微镜前,全神贯注地往里看。见了这副景象,我不禁心头火起,大吼一声:

“许由!我要用胶布,给我上医务室拿点来。”

“不要慌。等一会儿。”

“什么时候了?火燎雀子毛了!快去!”

“别急。我还要穿几件衣服。”

“你穿得够整齐了。”

他风度翩翩地一撩衣服下摆。天,怎么不使雷劈了他!这家伙还光着屁股。他连做几个芭蕾动作,把三大件舞得像钟摆一样,进屋去穿衣服。过一会儿又舞出来,上医务室了。我把实验准备好,他还没回来,这不要紧,他不能死在那儿。擦擦汗,掸去身上的土,我又恢复了常态。学生还得一会儿来,我先看看许由刚才看什么。

显微镜里白花花的,满视野全是活的微生物,细长细长,像一盒活大头针。这是什么?许由能搞来什么稀罕玩意?我要叫它难住,枉自教了微生物。这东西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忽然许由揪住了我的后领,“王二,你是科班出身,说说这是什么?”

“胶布拿来了?每个实验台分一块。”

“别想混过去。你说!说呀!”

我直起身来,无可奈何地收起室主任的面孔,换上王二的嘴脸朝他奸笑一声。

“你以为能难倒我?我查查书,马上就能告诉你。可是你呀,连革兰氏染色都不会。”

“是是是。我承认你学问大。你今年还发过两篇论文,对不对?这些暂且不提。你就说说这镜下是什么?”

“我对你说实话,不知道。一时忘了,提笔忘字,常有的事。”

“这个态度是好的。告诉你吧,这是我的¡­¡­”

我心里“格登”一声,往显微镜里一看——可不是吗,他的精虫像大尾巴蛆一样爬。“你把它收拾了!快!”

“别这么假正经­!我还不知你是谁­吗?”

“小声点,学生来了,看见这东西,我们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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