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 第四部分(14)

“也许是运气来了吧。俗话说得好,阎王爷打发你一包糠,不怕你半夜三更喊天光。相反呢,人的运气一来,门板挡都挡不了。”朱怀镜说着就有些得意起来。他想自己这份得意,也只有在老婆面前才可流露一下,而在外人面前是万万不可这样的。尤其在官场,更应表现出得而不喜,失而不忧,宠辱不惊。一得意就喜不自禁,人家一下就看扁你了。不过朱怀镜也清楚,他的这种被领导赏识的感受,实在是叫他自己放大了。但不管怎么样,他认定这是一次机遇,他应趁热打铁,让领导更加了解自己,或者说穿了就是同领导搞得更近乎一些。这么一个大机关,你能让高层领导的目光投向你,在你身上多注视一瞬,就是很不错的了。

香妹说还是起来吧,等会儿琪琪要问作业的。两人就穿衣服起床。香妹问:“你今晚不去了吧。”

朱怀镜略一迟疑,说:“不去了。”

两人仍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说话。香妹脸上还洇着潮红,很动人。朱怀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香妹娇媚一笑,说:“我当然巴不得你能早一天出头。不说别的,回到乌县去,你脸上也好看些,你家里大人也觉得脸上有光些。”

朱怀镜颇为感叹,说:“是啊,我们好像活来活去都是为了人家在活,都是活给人家看的。喂,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朱怀镜说到这里,却不马上说是什么事,只望着香妹。香妹圆着眼睛望了他,问:“什么大事?这么郑重其事?”

“当然是大事,非得你同意不可。”朱怀镜仍不说是什么事。

“你说呀!我平时什么事不是依你的?你是一家之主啊。”香妹说。

朱怀镜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好半天,才说:“皮市长的二儿子皮勇,马上要去美国留学,我想送个礼给他。”

香妹说:“要送送就是,你说送什么呀?”

朱怀镜叹了声,说:“照说,像这个层次的人物,送礼我们是送不起的。但我想必须花血本,送就送他个印象深刻,不然,钱就等于丢在水里了。”

香妹眼睁睁望着他,说:“我们只有这么厚的底子,你说这礼要重到什么样子?”

朱怀镜低下头,躲过香妹的目光,说:“我想过了,什么礼物都不合适,就送两万块钱算了。”

香妹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只知摇头。她摇了好一会儿头,才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有几个两万?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朱怀镜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他走了一会儿,站在客厅中间,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像是发表演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先听我说说。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从不曾在谁面前低三下四过,从没有去拍过谁的马屁。我刚三十岁就当上副县长,一是运气,二是自己的能耐。那会儿不同,那是在乌县那个小地方,正是俗话说的,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再说那是过去几年的事,可如今世风变化太快,你在官场上就不能再是全靠本事吃饭了。就是现在的乌县,也不再是那时的乌县了。我来这里三年多了,我忍耐了三年,等待了三年,观察了三年,也痛苦和矛盾了三年。三年啊,人一辈子有几个三年?这三年中我越看越清楚,再也不能抱着自己过去认定的那一套处世方法了,那样只能毁掉自己的一生。我也想过,不是自己没本事,而是没人在乎你的本事。我不去同领导套近乎,也不是我目无官长,而是长官无目。这三年中,我时时感到不平甚至愤慨的,就是认为长官无目,总幻想哪位有眼光的领导有一天慧眼识才,赏识我,重用我。我越是这样想,就越不愿主动同领导接近,心里带着一股气。这已近乎一种病态心理了。你是把自己的命运赌在他们的个人道德水平上,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你幻想他们道德完善,良心发现,太可笑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三年中你别看我成天笑呵呵的,我是有苦放在心里啊。越是在热闹的地方,我越是感到寂寞难耐;睡着了,在梦境里似乎还清醒些,一醒来就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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