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中午下了班,径直去了东方大厦。李明溪不会那么准时的,他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小姐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看了一下单子,发现咖啡要十块钱一杯了。两个月前他来过一次,是六块的价。却不好说什么,就要了一杯咖啡。这地方静得好,间或来坐坐,也蛮有情致的。等了半天,李明溪才偏了进来。他穿了件宽大的羽绒中褛,人便有些滑稽。
咖啡屋备有快餐,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是这里的创举。生意倒还好些。他俩各要了一份快餐,再是一些饮料。一边吃着,朱怀镜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你替我作幅画。”
李明溪觉得奇怪,眼睛睁得老大望着朱怀镜,说:“你不也神经了?你平时不是总说我的画臭,送给你作揩屎纸都嫌有墨吗?今天出鬼了!”
朱怀镜不好意思起来,说:“你就别小心眼了。我那么说你,是见你太狂了,有意压压你的锋芒。你就当回事了?说实在的,你的画并不差,只是你没出名。你该知道毕加索的笑话。这位大师后期画风越来越怪诞,几乎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据他晚年私下透露,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画出这么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只是他的名气太大了,不论怎么画,都得到世人的喝彩。人们越是欣赏他的怪,他就越画越怪。这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媚俗。也不知当时人们争相购画和收藏毕加索画作的时候,那些自命高明的美术评论家为他的作品大吹大擂的时候,毕加索老头儿躲在一边是怎么想的,说不定暗自发笑吧。”
李明溪听了只是笑,并没有知音之感。他反正一直在笑。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反正不懂画。”
朱怀镜说:“那么你是只给懂画的人作画了?这样的话,你们当画家的只有饿死一条路。不过真正要饿死的也只是你这些不成名的。那些大家,落笔千金!国画不是讲究留白吗?人家画面上留出一大块白宣纸,也是好几万块钱一平尺!”
李明溪这下收住了笑容,只把饭菜嚼得嘎吱响。朱怀镜说:“你别同我这样了。我这也是有苦衷哩!”他便把缘由说了,只是没有说到日本前首相收藏李明溪画作的事。
李明溪这就抬了眼睛,目光怪怪地望着朱怀镜,像望着一个陌生人。又是笑。好半天才说:“你要去拍马,拿我的画作当拍子?开始我还想给你画,现在你就是打死我也不画了。”
朱怀镜急了,说:“我拍他的马屁干什么?他只是处长,我也是副处长。我要拍马屁也会去拍秘书长,拍市长。只是我们一道共事,人家提出来,我怎么好驳人家的面子?”
李明溪是个糊涂人,没有去想刘仲夏怎么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李明溪。朱怀镜当然也没说起上午即兴说谎的事。他只是说他单位的人事关系,当然也说得遮掩。他说官场这正副之间,有时是天壤之别。就说市长,不仅带着秘书,还有警卫,出门就是警车开道。到了这个位置,说不定哪天往北京一调,就是国家领导人了。至少也是部长什么的。级别虽然不变,却是京官。但副市长们,弄不好一辈子就只是这个样儿了。正职要是一手遮天,你就没有希望出头。
刘仲夏就是这种人,他不让任何下属有接触上级领导的机会,好像怕谁同他争宠似的。碰上这么一位正职,你纵有满腹经纶,也只是沤在肚子里发酵。他没有权力提拔你,甚至也并不给你穿小鞋,但就是不在领导面前给你一个字的评价,哪怕坏的评价也没有。那么你就只有在他刘处长的正确领导下好好干了。干出的所有成绩,都是因为他领导有方。你还不能生气。你没有理由生气,别人并没有对你怎么样呀?你要是沉不住气,跑到上级领导那里去诉苦,就是自找麻烦了。领导反而会认为你这人品行有问题。人家刘仲夏同志可是从来没有说你半个不字,你倒跑来告人家状了。所以你只好忍耐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