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那么说,你心里的苦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暖暖的。”
“我尤其对不住这个孩子。”妈妈又伏在爸爸肩头哀哀地哭。
那一刻,暖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别的伤感,她推开门,满脸早已经挂着泪珠,扑到妈妈身旁,再次痛哭流涕。然而,仍旧是挽留不了妈妈要远去的脚步。
那年她七岁,那么一夜,没有了妈妈,但是天气并不寒冷。爸爸在第二天翻出了厚厚的被子和在黑龙江插队落户时得来的羊毛毡,晒了一天的太阳,晚上厚厚地铺在暖暖的小床上。暖暖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她闻到了太阳的味道。
次年的九月一日,暖暖成了一名小学生,穿着妈妈留下的红色背带裙,被爸爸握着小手,翩跹地走在校园的道路上,阳光斜斜洒下来,好像一个新的开端。
她还有爸爸。
亦寒忙定,往暖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要揽住暖暖的肩膀,正是他们一直以来契合的动作。暖暖微微一缩肩,下意识要躲避,亦寒已经一手环过来,手背轻轻抚过她的下颏,不容置疑地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胸肩处。
暖暖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肢体上的拒绝的姿势让自己很劳累,她闭上双眼,把身子一歪,以多年养成的习惯性的姿态,靠在亦寒的肩膀上。
亦寒把身子向暖暖的方向斜了下,肩头嵌进暖暖脸颈之间的空隙,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他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额颊,暖暖心神游荡,喃喃地说:“如果一直这样有多好!”
“什么?”亦寒没有听清楚。
“我最近时常想起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想这个小鬼很讨厌。”暖暖轻轻地说。
亦寒皱皱眉:“怎么想起这个?”
暖暖看着病床上的林沐风,问亦寒:“亦寒,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爸爸吗?”
“你早问过我八百遍了,亲生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三四岁,不是神童,哪来那么多记忆?”
“真的不记得了?”暖暖侧头认真地看着他,看他深黑的双眸是否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讯息。
“不记得了。”亦寒闭上眼睛,抱着暖暖的手臂收紧了一下。
暖暖微微挣了一下:“不要这样。”
亦寒并不放开她。
暖暖又望向昏迷着的爸爸,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并不能看见他的一双儿女在他面前这样亲昵的姿态。除了此时,他们也从未在他面前有过这样亲昵的姿态。
可是,暖暖对这种契合的温暖还是留恋的,尤其在现在这样心神俱伤的情形下。
这样靠在亦寒的肩头,心底,还能留住一丝丝的温暖。
“汪亦寒,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爸爸吗?”八岁的暖暖这样问刚刚认识不久的亦寒。
“我妈说了,林叔叔就是我爸爸,我以后叫他老爸,老爸!”男孩说着,有些倔强地强调。他也看出了暖暖的示威和划清界限。
“才不是,他是我的爸爸。”暖暖再次强调。
“以后就是我老爸。我就叫他老爸,老爸。”男孩分明就要占上风。
“不是!不是!”暖暖跺脚,头摇得像拨浪鼓,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于洁如走过来,蹲下,抱住暖暖,呵斥亦寒:“不要老欺负姐姐。”
“她不是我姐姐。”亦寒又扮鬼脸。
暖暖被噎哭了,一双小手使劲揉眼睛。
亦寒搓搓鼻子,有点过意不去,走到暖暖身边,拉起她的小手对她说:“好啦,我没有爸爸,就把你的爸爸分给我吧!你没有妈妈,我也把我的妈妈分给你。”
“暖暖,以后把我当作妈妈好吗?”于洁如很温柔地问她。她的声音总是轻而文雅,不若妈妈那种尖锐的清朗。
“不要!”暖暖一旋身子,甩开亦寒的小手,扭出于洁如的怀抱,倔强地跑开。
她很生气,亦寒说得她好像没有妈妈一样,她知道她的妈妈在外国,每年还会寄漂亮的明信片和国外的巧克力回来。
她觉得自己小小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于洁如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修长的身姿和齐肩的秀发,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容。爸爸跟她说话的时候,满脸春风,双眼炯炯,很明亮。暖暖也能时刻感受到父亲的幸福和喜悦。
爸爸,他应该是喜欢这个新妈妈的吧!
大概男孩子都渴望有个像林沐风那样的父亲—英俊、渊博、有力。汪亦寒对林沐风的亲昵无以复加。
两人一起打电动车,趴在地板上,头发都能乱得很一致。于洁如坐在阳台上,时而微笑看着那一起玩耍的父子,手中却不停给暖暖织着围巾。
暖暖对于洁如是带着天生的隔离血缘的敌意的。
虽然于洁如母子加入这个家庭,是在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脑海中渐渐淡化的时候,但早已习惯了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后,她很难接受有别人加入到她和爸爸的生活当中,分享林沐风的爱。
诚然,于洁如待她细致温柔体贴。烧的菜、买的零食、衣服、玩具、书本、文具,没有一样不是她心里最喜欢的那样。
但暖暖心里总别扭,时常拿出亲妈妈的照片发呆,学会幻想如果仍旧是自己的一家三口相处的情形。
她想一下,摇一下头,隐隐觉得自己妈妈那样的脾气和性格,绝不能让爸爸有那么形于外的快乐。
后来于洁如替暖暖整理房间,干脆把贺苹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放在暖暖的小书桌上。
“暖暖,爸爸不强求你叫亦寒的妈妈做妈妈,但是她是真心对你好的,爸爸希望你学着喜欢她。”林沐风在那个时候常常这样跟暖暖说话,眼睛中是带企盼的。
外婆怕暖暖受后妈的委屈,经常强逼外公一起跑去前女婿家里做督察。但两个老人见于洁如确实周到细致,也渐渐没了抱怨。
及至后来,外公眼见她对于洁如的视而不见、从不打招呼的“劣迹”后,终于按捺不住,干脆也劝暖暖:“于阿姨对你好,暖暖也要尊重长辈。”
其实,暖暖年纪虽然小,但是不是不懂得领情,只是不知道怎么从僵直的态度中转圜。
直到某天暖暖发烧,林沐风被派去了外省的医院交流学习。
昏昏沉沉中,暖暖觉到于洁如背着自己,气喘吁吁地跑去医院,陪着她看完病,再背她回家,把小床铺得暖暖的,将她安置在小床上,自己在床前守了半宿。
当暖暖醒过来,看见于洁如红着眼睛坐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自己喜欢的肉松白粥,小嘴张了一下。
于洁如看了出来,暖暖无声地叫了一声—“妈妈”,她眼角弯弯,笑得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