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这一侧(2)

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就让黄金时代的光晕永远留在他们年轻骄傲的脸上,因为这一刻梦幻得无以复加,这之后一切将可怕而残酷。这一刻他们多开心啊,他们在蜜月的酒店出口不停地玩旋转门,在酒店大堂里旁若无人地侧身翻,他们坐在出租车车顶兜风,他们跳进了广场饭店的喷泉,又湿淋淋地站在桌子上跳舞,他们去剧院看喜剧,约定在最不好笑的地方放声大笑……

然后疯狂的快乐越转越快,把快乐都甩走了,只有疯狂——她对文字有天生的灵感,他欣赏她的才能,鼓励她写作。然后——他说服她用他的名字发表短篇小说,因为这样报酬更高。他开始在小说里大段大段抄袭她的日记和信件,并丝毫不以为然。没几年他的酗酒恶习越陷越深,他常常彻夜不归,即使在家也是酩酊大醉。她的生活空虚无聊,开始重拾芭蕾,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再也不可能成为职业芭蕾舞演员。可正因为如此她更疯狂地训练自己,每天练舞八小时。1930年,高强度的芭蕾舞训练诱发精神崩溃,她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然后——1932年她完成她唯一一本小说,自传《最后的华尔兹》。菲茨杰拉德强迫她删掉与她精神病史有关的情节,并非因为他想保护隐私,而是他已经在自己将出版的小说《夜色温柔》里用了同样的情节。他曾当着精神病医生的面对珊尔达说:“省省吧,你这个三流的作家和三流的芭蕾舞演员。”然后——酗酒严重影响了他的创作,杂志和报社陆续中断了与他约稿。直到有一天,菲茨杰拉德在任何书店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书,任何的书店营业员都表示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作家。因为珊尔达的病,他们的婚姻自1933年起就名存实亡。没人相信珊尔达的病能够痊愈,她从一个精神病院搬到另一个精神病院,设施更差,房间更脏。

1940年12月21日,年仅四十四岁的菲茨杰拉德死于酗酒引起的心脏病突发。他的葬礼和他十五年前小说里描述的盖茨比的葬礼一样寒酸简陋。他死前破产,遗嘱中要求“最便宜的葬礼”。他曾像盖茨比那样夜夜敞开大门办派对,却只有很少的亲友来参加葬礼:他的女儿、他的编辑柏金斯,还有好友女诗人多罗茜·帕克。珊尔达困在精神病院,无法参加葬礼,报纸介绍珊尔达为“他不合法的妻子”,尽管在死的前两天他还写信给珊尔达聊女儿的情况。多罗茜·帕克在葬礼上失声痛哭:“这家伙真他妈的可怜。”在盖茨比寂寞的葬礼上,一名出席者讲了一模一样的话。

1948年3月11日凌晨,珊尔达所在的精神病院失火,珊尔达被困在顶楼,活活烧死,年仅四十七岁。

当年菲茨杰拉德从如日中天的20世纪20年代每况愈下,文学圈里的朋友众口一词骂珊尔达毁了他。“珊尔达生活太铺张了,他不得不写那些不入流的小说糊口。”“珊尔达太古怪,太多变啦,他心肠真软。”到了20世纪60年代,菲茨杰拉德被评论界再度发现,各类学术研究风生水起,女权主义者掀起了研究珊尔达热,珊尔达的书信日记一经公开,诸多女权主义者又异口同声:“是傲慢自私的菲茨杰拉德毁了一个天才的作家、画家、芭蕾舞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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