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7)

我听到唐宛如的声音,头皮一麻,不祥的预感直往胃里顶。

因为每一次她打电话给我,都会导致我的生活里出现种种灾难。她就像是一个报喜鸟的反义词,报衰鸡。

这个星期她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星期一,她用特别邀功且显摆的语气告诉我,她从家里弄了一台新式的洗衣机过来,为了试验那个号称“离子等距喷雾柔顺衣料”和“高频紫外线杀菌”的功能,“我把你换下来丢在沙发上的两条皱皱巴巴的连衣裙给洗了”——那两条皱皱巴巴的连衣裙是我从公司带回来准备第二天清晨带去外景地拍照用的、借来的Valentino黑色雪纺纱裙,对方服装助理在借给我的时候反复告诉我不能弄脏不能熨烫必须保持特殊处理过的褶皱,因为这个衣服不可洗……

星期四,她打给我,语气兴奋而又充满了上海妇女特有的热络:“哎哟,林萧,你说这是有多巧,你说说,你说说,这真的是,你说说”……她这样“你说说”了大概十几次之后,我手机上显示我妈打进来的电话,我接起这个插播,就听见我妈电话里传来的哭声:“林萧啊,我今天碰见唐宛如,她要去剪头发,死活拉着我要一起去哇,哎哟要死哦,那劲头儿大得吓人,打劫也就这个力道了。萧萧啊,妈妈现在的发型可见不得人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切播回唐宛如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张口质问她对我妈干了什么,那边就传来她喋喋不休的嗓音,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中途我把电话切去了另一个插播,“……格外抖擞!林萧呀,我和你说,沙宣今年最时尚的发型就是这个了,刘海儿一刀平!而且还有三个梯度!最有特点的,就是后脑勺还缺进去一块!远看上去就像是半开放的水闸一样!……你说我啊?哦,我没有,这个发型适合年纪比较成熟的人,我只是洗了个头就走了。”我愤怒地挂断了她的电话,然后切回去听我妈哭。

几分钟之后,唐宛如淡定地坐在了我和南湘的对面,她跷着兰花指,用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捏着菜单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像在欣赏莫奈的大画集,她娇羞地点了一盆红烧肉和一份葱爆大肠,也要了杯蜂蜜水(应该是看之前南湘老点这个),而且皱着眉头弱弱地对服务员说:“蜂蜜水请不要放糖,我不爱喝甜的东西。”

服务员:“……”

唐宛如完全无视服务员一脸的尴尬,她回过头来,看着我和南湘。虽然她一直维持着动作的娇弱和优雅,但是她头上扎着利落的马尾,特别紧绷,把太阳穴都扯得发亮,而且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胳膊肌肉的线条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写字楼里送完桶装水的工人。

服务员一走,唐宛如的神色立刻从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瞬间变成了007里的女特务,陡然鬼祟了起来。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南湘,把身子从桌子上探过来一肘的距离,轻声对我说:“林萧,可否借一步说话?”感觉像武侠片里的女刺客。

我想把蜂蜜水泼在她脸上。

我把筷子放下来,什么胃口都没了,“你哪个朝代的?刚骑着马过来的是么?上海这么多红绿灯,不习惯吧?马路牙子上的草也不多了,要帮你的马叫一份空心菜么?”

“我和你说正经事!”唐宛如瞪我一眼,又看了看南湘。

“有什么你就说吧,这里就南湘,没外人。我们几个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么?你大腿内侧有一个长得像米老鼠的胎记我们都知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南湘在旁边喝着白水,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吃面,看得出来,她不想听。

唐宛如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说:“周崇光并没有死,对不对?”

我和南湘仿佛被开水烫着了一样,猛然抬起头,我敢保证我当时的瞳孔一定是仿佛被飓风猛刮时的火焰一样肆意乱闪,我甚至不小心听到南湘的后背僵直时脊椎骨发出的“咔嚓”一声。

“而且他现在就是那个模特,陆烧。”唐宛如特别认真地看着我,“对么?”

顾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来。

她呼吸着从清新的写字楼空调吹出来的循环空气(……),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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