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照片里的他(6)

过了两天我和绮嫂也回到上海。那时我们住在法租界萨波塞路的一幢三层红砖洋房里,这是一种西欧式的建筑,门口进去就是楼梯,楼梯终处就是二楼也就是正房,第一层在楼梯边进去,像是地下室,除了厨房以外就是下房。我们用二、三两层,二楼前房本来是父母的卧室,父母回家乡后就用作饭厅兼客厅,二楼后房是大哥的书房,我的卧室在三楼后进,三楼前面是兄嫂的卧房。我房里有两扇大窗开向法国公寓的花园,园中树木苍翠、绿草如茵,四周种着各种花木,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我常常凭窗欣赏园中景色,春天的时候,和风带来花香,使我的房中总是芬芳满室,尤其是每当从外面回家,推门进去一阵香气迎面而来,使人顿觉心爽神怡,所以虽然房间不大,我却非常喜欢它。

大约是我们回到上海的第五天早晨,我没有课,正靠在窗下的沙发上读一本诗集,妈妈的丫头阿香急急忙忙地跑进房来对我说:“二小姐,快下去,门口有一位先生要见你,他手上还捧着一盆花呢。”我想那不会是他吧?可能是他打发花店送来的。下去一看,我简直要笑出来了,原来真的是他,直直地站在门前,两手捧着一大盆盛开的玫瑰花,那是个绿瓷砖的花盆,恐怕至少也有十斤重吧。我想笑,前去和他招呼,他才想到把花盆放下来。我问他什么时候来上海的,他说才到了一小时,可见他一到上海就跑到花店去买花了。我深为他的情意所感动,赶快请他上楼去坐。他问我把花放在哪里,我看那是一株深红色的玫瑰,已经开出三朵,还有几朵正含苞待放,那花瓣光柔得像丝绒一般,花形极为完美,一看就知道是名种,我想摆在自己房里,就叫阿香来拿。他却坚持要自己捧上去,我拗他不过,只好为他带路了。到了房里,让他把花摆好,就索性请他在那里坐下。坐定后,他对我说:“你一定觉得奇怪吧?我不送你一束鲜花,却这么愚笨地搬来这么个大花盆。我这样做是有用意的,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我要它生根发达,年年开出完美的花朵。瓶花插几天就坏了,这株花谢了又会再开,只要你勤加灌溉,它永远会枝叶茂盛,红花常开的。”这真是深刻的想头,这种诚意实在可感,我连眼泪都要滚下来了,也就很诚恳地回答他说:“呵,你的意思太好了,真是谢谢你,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灌溉,小心培养,使它的花开得更美,使它的根长得更深。”听我这样说,他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半晌无言。我俩的心在这一刹那间就已经有默契了。

往后我们对这株玫瑰花很重视,不久他住在牯岭参加庐山训练团时,来信曾有这样的一段:“想到玫瑰花开芳香满室,对镜梳妆,临窗读书之风神,不禁神往久之。”后来上海战役前夕,我送绮嫂转杭州回家乡曾把这盆玫瑰也带到杭州,托她带回家去,和我儿时手植的茉莉花种在一起。现在事隔二十多年,这株好花不知下落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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