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就是这样的不贪心。阿乙的幸福,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他有一个爱着的人。那人阿乙没见过,只知道她住在倪家大院里,也许是他们家的小姐,也许只是个丫头。
那天阿乙到镇上讲学,他是个教书先生。阿乙和往常一样经过倪宅,不一样的是,这时他听到一声笑。只是笑没有言语。那女子的笑很特别,听不出是喜上眉梢的笑,还是破涕为笑的笑,也许是转嗔作笑的那个笑。似乎这笑并无原因,阿乙听的迷糊了,可又有什么关系?并不是每一件事,每一个表情都要有个原因的。有人在笑,或者仅仅是因为墙外刚好有人在听,如此而已。
然而这笑声从此就没有在阿乙的耳边停止过。枝上的蝉叫了,是有人在大笑;枝上的蝉噤声了,是有人抿嘴而笑;摇橹是哗哗的笑;流水是淙淙的笑;浆草是绿色的笑;灯笼是红色的笑;日落是正要隐去的笑;月升是即将生起的笑;醒着是清明的笑;睡着是朦胧的笑。
阿乙被他自己的幸福包围着。他甚至并不盼望见到那个女子,不打算把自己的爱意告诉她。昙花未开,你可以为她写一千首情诗,一旦开启,你能做的就只是惊叹她的美丽,并且眼睁睁的看她枯败--在你来不及惋惜的时间里。
这天,阿乙觉得很不祥,因为他看到了一只断尾的猫。看到了断尾的猫又有什么呢?但是如果阿乙觉得不祥了,那么他看到的每一只猫都是不祥的。他穿衣出去了,要为他所预感到的不幸找更多的证据,他是这样的敏感又勇敢。
但是一切都很正常,阿乙从河的左岸走到右岸,从卧龙桥到环秀桥,从上西街到下西街,从椿竹埭街到七老爷庙,他再也没看到断尾的猫,应该说根本就没再看到过任何的猫。但是他仍然心事重重:"一定有什么要发生了,在我未能预料的时间里"。
阿乙来到了北栅街,他觉得离那个时刻越来越近了,他不安,想要避开街上的人,于是他拐进了四贤祠弄。不料,事情就在这一拐里发生了。是一个女子,在弄的另一头。
就像秸梗花知道自己要开放一样的自然,阿乙知道那笑声是来自那一个正款步而来的女子。来自那张小嘴,或者仅仅是那双眼睛,阿乙看不清那双眼睛,只能看到覆额的乌发,但是他就是知道。
终于还是要发生,还是要相遇,阿乙忽然觉得很悲哀。他仿佛感到了那蓝色的裙裾摆动时生起的风,他紧了紧衣襟。而晃动的耳环坠子,又开始扰得他心神不宁。他慢慢的向前走去,他是勇敢的,可又是宿命的,他敢于追问命运要给他什么,但是从来不敢不要那些所给予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