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腹地,外面精彩的物质世界已被我彻底遗忘。在与世无争的森林世界,我起初还感觉到:静,是一种享受,是对灵魂的净化;孤独,是一种自由,是对意志的磨练。随着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心中的诗情在渐渐淡化。在每一个凄冷而孤独的夜晚,我都要以高度的警惕提防猛兽对我的袭击。我要担心因疲惫、篝火的熄灭,或冻死于寒夜,或丧身于猛兽的肚腹。为了应付这种日复一日的紧张、惶恐的心理,在山野中,每天不等傍晚来临,我就要在自己栖身的山崖根下点燃篝火。弄些树枝、干草,像野兽一样为自己做睡窝。
在森林里,假若只凭着好奇和欲望,一直匆忙地搜寻目标,那些视觉、听觉、嗅觉不知要比人类灵敏多少倍的动物们,要么早已闻风逃窜,要么已匍匐在浓密的灌木林或岩石的背后。为了找到野人,我会经常坐在森林中的一些山崖上,对那些尚未被干扰的处女地进行静态观察。而那些发现了我的动物们,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也要对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它们会半睁半闭着眼睛,在树下或山崖下、一边养神,一边窥探我的一举一动。
在森林世界,天色越接近黑夜,恐怖的氛围会变得越浓。随着头顶的天幕由浅灰色变成深灰色、很快就要使森林与天空融为黑暗的一体的时候,有一种被深山药农称为“鬼雀子”的鸟,即森林中的鹰鸮、灰林鸮、长耳鸮,往往在这时又会助纣为虐,发出惨凄凄的呼叫声:“呜——呜——呜——”
每当这时,我伴着篝火坐在山崖边,就会神经高度紧张地倾听森林中的每一丝动静。“鬼雀子”们在傍晚发出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声音的响起,就会引起林中一阵小小的骚动。如某些动物母婴之间相互发出的吆喝声;金丝猴群为了迅即回到栖息地,在树林间飞腾、跳窜弄出的一阵阵喧闹声。有时,因动物们相互提防,突然窥见了能将它们置于死地的猛兽,也会使森林的种种繁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使森林一下子静若止水。好像有一场生死劫难的恶战,顷刻间就要爆发开来。这时,人又会感到:在远离人类文明的深山中——静,对人是一种酷刑;孤独,与死亡已经联姻。
在我山南筲箕淌沟谷的一个洞穴时,多次碰到狼的光顾。我不得不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不断燃起篝火,时而朝它们吼叫几声,驱赶围在洞外嗷嗷叫着、闪动着幽蓝色眼睛的豺狼们。在森林中,为了克服对人的精神造成巨大摧残的孤独,我只有时常情不自禁地对着森林里的大树或者鸟儿,或者成群的金丝猴自言自语地说:“伙计们,好好地给我作伴吧!祝福我早点找到野人吧。”
隆冬季节的原始森林,到处是一派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的景象。那浓密的树衣、古铜色的苔藓、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飞禽走兽,使我感到这里虽然远离人类的文明,却也是一个精彩的世界。只要我的身影、呼吸、脚步完全与原始森林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我就经常能在遮天蔽日的林海深处,不断发现那些身着保护色——令人难以分辨的花面狸、金猫、云豹、毛冠鹿、羚羊,以及那些匍匐在地,用龇牙咧嘴的表情虎视眈眈地窥探着我的金钱豹、豺狼、黑熊们的身影。我会发现,这些天生多疑、不乏狡诈的野兽们,不管是食肉的还是食草的,此时都会龇牙咧嘴地面对我。
森林中千奇百怪的景象迷惑着我。高山刺骨的寒风和夜晚零下20多度的低温,不断摧残着我的健康。我潜入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秘境中,在白雪皑皑的林海雪原里,不时有一堆堆血淋淋的尸骨闯入我的眼帘。当偶尔看见树上挂着一张羚羊或者野猪的皮,联想到雪地上的杂乱的人型动物的大脚印,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些血淋淋的尸骨和兽皮,原来都是被野人们饱餐后,留在森林中的残羹剩饭。想到不久前,野人们还在森林中捕食过猎物,这使我增添了一些找到野人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