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月18日,我进入反湾梁东侧的密林深处后的第七天。一当个跨越山涧的40厘米长的野人大脚印,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的感觉已不是惊喜,而是恐慌。看着一行巨大的人型动物的脚印,每向前迈出一步,步幅都在140至150厘米之间。想象着这个留下巨大脚印的人型动物,身高应该在250厘米左右。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向前跟踪了约一公里。当我看见这个庞然大物般的野人的足迹,最后消失在一道陡峻的悬崖峭壁上以后,看一眼雪地上的巨大的脚印,我已感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
由于身体已十分虚弱,我勉强追到野人逃遁的山崖边一看,不觉一阵头晕目眩。要继续沿着野人的踪迹跟踪追击下去,只会是凶多吉少。因为在冰雪覆盖的悬崖上,只要自己稍一失足,人就可能摔下百丈深渊。
1月22日,我在野人的踪迹最后消失的山崖附近,守候了几天,毫无结果,这才返回宿营地。在与世隔绝的孤独中,神经都似乎变得有些麻木起来。因身体虚弱,偶尔感觉到精神有些恍惚,似乎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住了我的生命。出于无奈,我只得决定翻越猴子石山脊线,找到西边的鸭子石客栈休整几天。走到了半山腰的公路边,在皑皑白雪中,我正漫不经心地朝着西边的鸭子石山嘴走着。突然间,一行由食肉目动物留下的趾行型的新鲜的足迹链,在被积雪覆盖着的公路的边沿,掀起了一行深深的雪浪。看着这一行食肉目动物的踪迹,不但是与我同一个方向,一直在朝着西边的鸭子石山嘴方向走去,而且似乎是刚刚才从我的前边走过的。此时,对于长期置身于孤独中,因精神的压抑,已神情恍惚的我来说,不管走在前边的是什么猛兽,我似乎都已不在乎。在远古、洪荒、原始、神秘,充满凄冷气息的神农架高山的冰雪世界,能看见一个和我一样有生命力的高级动物,不管它对我有没有威胁,从我心里生出来的感受都已不是恐惧,而是些许的兴奋与欣慰。
路面上厚厚的冻雪,制约了人行走的速度。从这一行足迹链上不时滴落下来的斑斑血迹上看,这个走在我前边的野生动物,此时也是行走得十分艰难。因为食肉目动物的脚下,没有有蹄目动物脚下的坚硬的蹄,更没有人类可以保护足部的靴。它们长着肉垫的趾行型的足,虽然因柔软行走起来轻捷无声,却容易被冰凌刺破足底的肉垫,因此它现在行走得比我还慢。不到20分钟功夫,在前边一个大拐弯处,我终于看见了它的身影,那是一只毛发蓬松的灰蒙蒙的老灰狼。它正在离我约四五十米的一个弯道上,两腿一瘸一瘸地行进着。因为它毕竟是狼,即使我没有发出多大响声,也可能用眼的余光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就朝着路基的上沿一个纵跳,立到山坡上回头打量起了我。我见它此时可能跟我一样的疲惫,一样的饥渴,甚至一样的艰辛,我已不忍朝它吼叫一声把它驱走。它呢,不知是出于对我的好奇,还是疑惑,还是因饥饿难挡倾慕我的骨肉,不遮也不掩地立在那里,就一直用冷峻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它似有向我发威的雄心,却又像力不可支已缺乏了狼的凶残,久久下不了猎杀我的决心。它打量一阵我的怪物似的模样,转而扭过头,拖着蓬松的尾巴,仍是一瘸一瘸毫无声息地走进一片森林中去了。一只因弄伤了脚,兴许是一只老弱病残的大灰狼,就这样渐渐地从我的视线里又消失了。它走了,山坡上留下了一大串耀眼的雪浪。我凄冷的心里又投来了一片孤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