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人财两空

  从鳄鱼场捡了一条命回来,周圆圆回想起金山寺主持的话意,越想越后怕。那天,要不是打了黄河手机,要不是海军的直升机来搭救她,也许就真的没命了。后来看了报纸,知道是一场虚惊。此刻,坐在办公室,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溜”。但是“溜”也要溜得干净。眼下,蔡园在美国还没有回来,她便把李明志叫了进来。

  李明志这段时间工作认真积极,整个人非常精神,整天开着奔驰车,到处转转,一会儿,到工商局、税局跑些业务;再就是,在老同事、老朋友、老乡之间摆摆阔,吃吃饭说说笑话什么的。特别是周圆圆要把法人改为他的名字后,更加觉得受宠。现在见她召见,就喜滋滋地摸了摸头发,挺着胸走了进来。

  周圆圆非常客气,从大班桌旁站了起来,走到沙发旁,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参茶,亲热地说:“李助,坐。”

  李明志坐了下来,说:“谢谢周总。”

  周圆圆看了李明志一眼,柔情地说:“这段时间,蔡秘书出国了,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李明志很谦虚。

  周圆圆想了想,微笑着说:“李助,经过这段时间我对你的考察,你不愧是市委政研室出来的领导干部,工作能力强,协调能力强,你完全能胜任公司的重任哟。”

  “靠周总的培养,我工作还做得不好,请周总多多批评。”李明志奉承道。

  “我表扬你还来不及,哪会批评你。”周圆圆眼珠一转,“法人改名的事办得如何了?”

  “快了,我刚才打了电话问了工商局,他们说下午就可以批下来了。”

  “办得好。”周圆圆沉默了一下,说。

  “对了,周总,您把这么大的公司交给我,您去哪儿?”李明志若有所思,抬起头,低声问道。

  周圆圆狐眼一勾,露出了甜甜的酒窝,说:“我,老了,也该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了,你先做一做,到时……”

  “哦,周总,您放心,我会把公司打理好的。”李明志想,如果是她要考察自己的工作能力,放手让自己先干一段时间看看,说不定干得好,她超脱一点当她的董事长,把总经理的位子让给自己,也有可能。这样,自己就真的是鲤鱼跳龙门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周圆圆挺了挺身子,语调一转,“对了,几十套房子的问题解决得如何了?”

  “广告推出去没两天,就有一家国有大企业,找到了我,说他们准备把总部和研发基地搬到广海,要给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安排住房。我提出一次性把我们的几十套房子全部出卖,他们同意了。我根据您的部署,对他们说可以优惠10%。他们说现在楼市低迷,要求优惠15%到20%,我还没答应他们。下午,他们还要来谈,您看这事……”

  周圆圆心里暗喜,想不到事情这么顺利,就断然说:“你做得非常好!下午嘛,你就跟他们签合同,答应他们的要求,优惠15%给他们,要快。”

  “优惠五个点就是好几百万,是不是我再跟他们磨一磨,争取压低一点?”

  “算了,多一点少一点也就是几百万,无所谓。现在经济形势这么紧张,钱,要落袋为安!”

  “那好,我下午就跟他们签……”李明志点点头,准备要走,起身间,忽然想起有什么事要再跟周圆圆汇报汇报,又坐了下来。

  周圆圆发现李明志似乎有话要讲,就说:“李助,还有什么事吗?”

  “对了,我还差点忘记向您汇报了,前几天,市车管所来人了,问我的凯越车是不是去过幻梦剧场?”

  “什么,凯越车,幻梦剧场,你怎么说的?”周圆圆心有所悟,皱了皱眉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我照实说了,这部车现在不是我开,是我们公司的女秘书蔡园在使用,她有没有去剧场,我就不知道了。”李明志不知其中有诈,平静地说。

  “哦……”周圆圆顿时心里紧张起来,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露声色,淡淡地说,“李助,你办你的事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李明志走了。

  周圆圆的脸倏地黑了下来,眼睛闪了闪,竟然出现了幻觉,李明志的背影慢慢地转化成了穿着公安干警制服的警察,推开她的办公室大门走了进来,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张静的车后备箱内放着三十万美金的水果箱,是她叫蔡园通过阿三偷走的,这事如果曝了出来,纪委再顺藤摸瓜,清查填海工程款的事,一旦发现抬高了上亿元,这可是死罪!看起来,金源寺住持那个“溜”字不是空穴来风!猫有九条命,人,只有一条命。命没了,又要钱干什么。三十六计,“溜”为上计,这事不能再拖了。等到公安找上门来了,就迟了!

  不过,如果这事跟鳄鱼一样,只是一场虚惊,自己不就成了冤大头?周圆圆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防止万一,在出国护照办理下来之前,先到外面避一避为好。想到这儿,便给李明志打了个电话:“李助,明天就是国庆了,这段时间我有点个人私事,准备出去外面走一走,公司的事,你按计划抓紧去做就行了。”

  “放心,周总,我会努力办好的,您放心去好了。”

  打完李明志的电话,周圆圆开着宝马车,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就匆忙开车离开了广海。

  周圆圆开车的技术非常好,是在当接待科长经常要陪领导外出时练就出来的。沿着粤西沿海高速公路,她漫无目的,走走停停。当晚,到了湛江,忽然想起该给张静打个电话探探口风,就在一家宾馆开了个房,入住进去了。

  冲完凉,周圆圆躺在床上,拨通了张静的手机:“喂,是静姐吗?”

  “对,我是张静,你哪位?”张静自从接到车管所电话后,这段时间,待在单位里,整天提心吊胆的,害怕市纪委发现了她拿了周圆圆三十万美金的事。

  “静姐,我是周圆圆。”周圆圆呼了一口气,甜腻腻地说。

  “哦,是周总,你没事吧?”张静担心周圆圆此刻打电话,麻烦事来了,急着问。

  见张静的手机还开着,周圆圆的心稍微放松下来,说:“我没事,好好的,就是想你了。”

  “我有什么好想的,”张静想,此刻周圆圆还有心思跟她闲扯,也许车后备箱的事已经过去了,心里也就安静下来。忽然,想到这段时间林勇的手机老是关机,心痒了,便问,“周总,你们公司行政助理……”

  “哦,你问林勇吧?”

  “嗯。”

  “他呀,离开我们公司自己发展去了。”

  “去哪儿,能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么?”

  “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出国了吧。”周圆圆轻轻说,心里却同张静一样有苦说不出。女人,一旦掉进了情网,智商也就成了要上树的母猪。

  “哦,出国了……”张静心里仿佛被人掏空了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声。

  从电话中,周圆圆觉察到了张静未了的情思,就说:“这样吧,这段时间,我们每天保持一次通话,如果林勇有什么消息,我随时通知你。”

  “算了,我也是随便问问。”

  “对了,静姐,这段时间有没有安排去哪儿散散心?”

  “我一个人,有什么好去的啊……”

  “那好,没其他事我就挂了?”周圆圆想,还好,张静这边暂时没事,没事就好,她也可以放心地在外面逛一逛了。

  “等等,周总,那个美金的事……”张静想,林勇走了,周圆圆送给她的钱也没了,没了就没了,但是,如果市纪委追查起这件事来,就大难临头了。这事得说个明白,统一口径。要不,就狐死兔悲了。

  “静姐,你说什么?”周圆圆一听美金的事,头发竖起来了。难道张静发现了是她安排蔡园偷走了?

  “你通过林勇送给我的那三十万美金。”

  “没有,我可从来没送什么美金给你哟,静姐。”

  “有,这么快你就忘了,那天,你同林勇到我办公室……”

  “哦。我想起来了,静姐,你误会了,送美金绝对没有,倒是送了几个苹果……”周圆圆警觉起来,捂了捂嘴,一口否定。

  “苹果,”张静犹豫了一下,反应过来,周圆圆这个人真的狡猾,明明送了,现在一口否定。钱没了就没了,我也不是要向她再要一份。担心的是怕纪委发现线索追查!现在好了,她否认送钱,就是纪委找自己,我也可以一口否定。想到这儿,就说,“对对,我也想起来了,你没送过钱,就送了几个苹果。”

  “苹果的味道怎么样?”周圆圆假戏真做,好像自己跟车后备箱的事一点不相干似的。

  “不要说了,一言难尽!”张静到现在还不敢怀疑钱是被周圆圆安排人偷了。

  “是不是很甜?”

  “谢谢你了,那苹果……可是又酸又辣!好了,没事就拜拜了!”张静倒抽了一口气,怏怏地说。

  “拜拜!”周圆圆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床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她想,在这非常时刻,做什么事都要小心,今天平安没事,不等于明天不出问题。狡兔三窟,自己,今晚先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明天也要换一个地方了。

  张静把填海工程款审核后,虽然如常上班,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这一天,她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正想端起来喝一口,不知咋的,又放了下去,走到报架上,拿来《广海日报》翻起来。可是,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好像跟自己过不去一样,看来看去,都是一个个臭豆腐的“腐”字,又把报纸放回到报纸架上。心里想,自己参加工作三十年来,努力工作,廉洁一生,碰到林勇之后,一点腥没沾上,反而沾了一身屎。如果纪委查下来,说不定还真的成了一块臭豆腐。不甘心!

  苦思默想之际,陈股长敲门进来了,走到张静身边,轻轻说:“张站长,今天我到了美人岛,看了一下裸体浴场工地,顺路也到了华展集团所填的那块地看了一下,发现有十来个外地模样的人拿着测量工具在勘测什么的,您知道这件事么?”

  “什么,外地人?是游艇俱乐部工程在搞什么其他测试吧?”张静忽然觉得凉飕飕的,一种不祥之兆迅速蔓延开来。

  “我也觉得奇怪,就问了游艇俱乐部工程项目负责人,他们说,那些人来了好几天了,也不知是哪来的人。”陈股长哭丧着脸说。

  “哦,这样,”张静脸色铁青,“你们在审核周总和评估公司报来的材料时,有没有经过严格审查?”

  “这,”陈股长愣了一下,说,“我们都是按程序,一张张表格,一个个项目认真审核的!”

  “按程序审核就好。不过,你们有没有严格把关?”张静细细的眉毛抖动起来。

  “把是把了,就是有些项目没有实地考证,都过去好几年了,地也填好了。我们想,不是还有站长您最后把关么,所以……”陈股长小心翼翼地说。

  张静坐在大班椅上,突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扭了扭屁股,说:“好了,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你随时跟我说一下。”

  “好,我走了。”陈股长想,自己真的是好心给雷打了,主动提醒站长,却换来了一身骚味。要不是自己收了周圆圆一根金条,才懒得去理这件事。

  张静联想到车管所的电话,联想到周圆圆问她有事没事,这一连串的事,不是好兆头!额上沁出了一层细汗。林勇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要不是林勇,她也不会在审核报告上签字,也就没有现在烦心的事了。唉……她的清白,就毁在林勇手里了!人啊——张静长叹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平常很少来她办公室的建设局局长丁东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张站长,忙什么呢?”

  “哦,看报纸。”看到丁东突然出现在面前,张静不知所措,随口道,“局长,有事么?”

  丁东扫视了张静的桌面,并没有报纸,便不动声色地说:“张站长,你工龄快三十年了吧?”

  “再过两年就到了三十年了。”张静不知丁东突然问起自己的工龄有什么用意,如实说。

  “这样吧,你跟我到市委走一趟吧?”丁东露出神秘一笑。

  “去市委,干吗?”张静紧张起来,如果是去市委纪委,就惨了。

  “你业务能力强,工作又认真负责,对你的职务我是考虑过的,可是,局里处级职位一直没有空缺,以致你的问题迟迟没有解决。最近我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想给你弄个副调研员,我们去找一下组织部……”丁东嘴角一动,不自然地说。

  “什么,给我一顶副处级的官帽?算了吧,丁局长,我都这把年龄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张静瞪了瞪眼珠,紧缩的心终于安静下来,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天上会掉下来馅饼。

  “去吧,司机已在楼下等我们了。这也不是你个人的事,这是组织对一个同志的关心!”丁东看了看手表,说。

  “那我谢谢您了。”张静说着跟丁东走出了办公室,走到大门口,仰头看了一看天空,天,竟然是出奇的蓝,心里也就转阴为晴。

  丁东的司机李扬见丁东从大堂出来,马上跑到副驾位边,给丁东拉开了车门,却对跟在丁东后面的张静看也不看一眼,就快步坐回到驾驶位上了。这也难怪呀,自从停车场被改为民工房后,要不是妻舅杨光找到他的妻舅丁东,李扬就失业了。

  狗仗人势!张静盯着李扬高高瘦瘦的背影,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刚刚上来的好心情又一下子冷却下来,面无表情地坐上了车后排。

  丁东坐在副驾位上,挪了挪屁股,眼睛朝窗外扫了一下,说:“张站长,今天天气还不错吧?”

  张静随口应道:“是啊,阳光灿烂,好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可是,昨天的天气就不一样了,阴沉沉的。”丁东无话找话。

  “就是嘛,我们在广海还好,现在还在穿短袖,在东北,这个时候可就要穿毛衣了。”张静想到丁东平时说话办事挺严肃的,见了面好像人家欠了他的钱似的老是绷着个脸,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也会讲起客套话来,心里又热乎起来。

  “老话说得好,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碰到什么事,都要正确对待。”丁东微微眯着眼睛,轻轻说。

  “是的,我在想,经常出门的人,车内放把伞,就可以遮风挡雨了。”张静扭头望了望窗外,顺着丁东的话淡淡地说道。心里却嘀咕起来,丁东这话咋有点不着边际,是不是有其他用意。

  “对,遮风挡雨是为了保护身体,保护性命。张站长,你也要注意身体。”丁东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

  “是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尤其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没有几年好活了。”说到这儿,张静不知咋的一想到车管所的电话,心又阴沉下来。

  眼看车快到市委门口的时候,李扬把方向盘一转,车驶进了路口一边的新世纪酒店。

  张静一看,方向不对,皱起眉说:“丁局长,不是去市委组织部嘛,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说话间,车子已稳稳当当在酒店大堂门口停了下来。

  丁东扭过头,平静地对张静说:“下来吧,组织部领导已在上面等我们了。”

  张静下了车,心想,只要不是去纪委,去哪儿都行。

  张静跟在丁东身后上了电梯十三楼,走到了楼层最里的1314号套间。

  丁东敲了敲门,门开了。里面并没有张静所要见的什么组织部的领导,而是两个干部模样的中年女子。

  这两个中年女子,稍高一点的是市纪委检查一室主任李娟,矮个子的是主任科员陈清。

  李娟跟丁东握了握手,使了个眼色,说:“丁局长,谢谢你,你可以先回去了。”

  “好,我把人交给你了。”丁东转过身看了看张静,轻轻地说:“张站长,有什么事,你可要正确对待啊!”

  一听到“把人交给你了”这句话,张静头都炸了,原来丁东是请君入瓮。自己最担心的事成了现实了,心里开始隐隐作痛,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送走丁东,屋内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李娟面向张静,瞪了几秒钟,举起手,指了指一张靠背椅,瞪着眼说:“张静同志,请坐。”

  “你们?不是市委组织部的?”张静坐了下去,心存侥幸。

  李娟和陈清坐在与张静对面的条案上,案上放着一大摞档案袋,还有一个可以随时调整照射角度的射灯。

  “我们是市委纪委检查一室的,我是主任李娟,”李娟撑起脖子,扭头看了看翻开笔记本准备作笔录的陈清说,“她叫陈清。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回答,请你主动配合我们的工作。”

  “没事,你们问吧。”张静抬起头,嘴角极力挤出了一点笑容,但眼睛已变得暗淡起来了。

  李娟一脸严肃,说:“姓名,年龄,性别,职业,家庭情况?”

  “我叫张静,弓长张,安静的静。年龄嘛,再过四年就可以退休了,你说我多大?”张静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情绪,故作轻松地说。

  “张静,现在,我们是在执行公务,不是聊天,回答问题,请你严肃点。说,年龄……”李娟打断了张静的话。

  “五十一。”张静愣了一下。

  “性别?”

  “我是男是女,这还用问吗,你看着办吧?”张静抬起手,理了理额头上的散发。

  “说,性别?”

  “女。”张静低下了头,这个李娟还不是随便可以糊弄的。

  “职业?”

  “广海市建设工程造价管理站站长。”

  “家庭情况?”

  “家庭情况,”张静仰起头,无神地望了望天花板。自己如果有老公有孩子,也不会鬼迷心窍迷上林勇,也就不会到这里胡扯了。想到这儿,她再也抑住不了自己的心态,尖叫起来,“没有!”

  李娟用手指弹了弹案几,稍微提高了声调:“什么没有,说!”

  “没有就是没有,你要我说什么!”张静涨红了脸,咬了咬嘴唇。

  陈清能够理解要退休了还没有结婚的张静,捅了捅李娟,小声说:“单身,没有结婚。算了,这就别问了。”

  李娟点了点头,进入主题:“今天,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请你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我也不是神仙。”张静缓缓地说,内心很是凄苦。

  李娟喝了一口水,舔了舔嘴,说:“我们之所以请你来,是因为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严重违纪的事实,希望你如实交代!”

  张静听了李娟的话后,犹如有人拿刀在她心上剐了一下,稳了稳身子,说:“我,我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你们不是掌握了我的证据了吗,该咋办就咋办吧。”

  像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开始都是硬撑。李娟看多了,也就不以为然:“张静同志,请注意,我现在还称你为同志。作为同志,你要清醒,你现在主动交代问题,同时检举他人,争取立功,处理起来,我们会讲分寸。毕竟,我们党培养一个干部也不容易。如果拒不交代,到时性质就变了,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我没有犯法,没有什么好想的。”张静低头想,真的把收了林勇三十万美金的事说出来,不用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了。自己活了这把年纪,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大不了一死百了,有什么好交代的。能混就混吧,不能混就认命吧。

  李娟想,从目前掌握的情况而言,周圆圆的填海工程款确实存在严重抬高造价的事实,但至于张静到底有没有从中受贿,还没有明显的证据,从阿三所说的车后备箱纸箱内可能有巨额资金的事,也只是猜想而已。所以,最好还是想办法让张静主动开口。如果上午不说,先晾她一下,让她好好想一想,她交代了,要不要采取双规再看情况来定。

  “有没有犯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冷静冷静,想通了,再说。”李娟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朝陈清使了个眼色。

  陈清会意,站了起来,把客厅的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瞬间,整个客厅暗了下来,她扭开了射灯,把射灯打向张静脸上,顿时,一束灼热的灯光照得张静睁不开眼来。

  李娟拿起一本小说,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陈清也拿起报纸慢悠悠地看着什么。

  张静想,不理睬自己就是好事,至少说明纪委并没有掌握多少材料,不然,她们也不会这样耗着。就是那灯光受不了。整个房间黑蒙蒙的,就这一束灯光,怪吓人的。还有那射灯照在脸上,就像烤煎饼一样,让人心里发慌。

  脸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坐了大概半个小时,张静受不了,站了起来,走到饮水机前要倒杯冷水。

  陈清站了起来,厉声训斥:“不要动,原地坐好,好好想你的问题!”

  “喝杯水不行吗?”张静从来没受过苦,瞪着陈清,只好呆着不动。

  “你要喝水,可以,我来倒,你坐回你的位子。”陈清给张静倒了杯水,说是一杯水,其实只给她倒了一点点。

  张静接过水杯,一下倒进嘴里。心想,看谁能耗得过谁。你们不问,我也不说,当哑巴就是了。按照常规,这个谈话不比双规,谈不出问题就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放人了。

  房间异常沉闷。李娟还在看她的小说,陈清还在看她的报纸,只不过是报纸已被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她到底看些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宾馆服务生送来了三个盒饭。菜还好,有肉有菜还有一条红线金鱼。而且,三个人的菜都是一样的。

  李娟和陈清接过盒饭,二话没说,吃了起来。

  张静想,要死也不能当饿死鬼,吃就吃吧。

  就这餐饭,还挺爽,不用应酬,几分钟就搞掂了。可是,下来?

  李娟吃完饭,拍了拍陈清的肩。陈清点了点头,李娟就走到里屋的房间睡觉去了。

  客厅内,只有陈清和张静两个人。

  陈清用纸巾擦了擦嘴,对张静说:“张静,你现在想通了没有?想通了随时跟我们说,免得大家都在这里耗时间。”

  张静黯然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好讲的,不存在什么通不通的问题。”

  陈清预感到这次谈话会很艰难,但没想到张静会如此执迷不悟,便黑着脸说:“那好,我们再给你几个小时好好考虑。其实,关于你的问题,我们已经掌握得很清楚了,现在交代问题还不晚!我提醒你,不然……”

  张静双手架在胸前,双目微闭,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开始是那个始乱终弃的大学男友,紧接是有个酒窝的周圆圆,最后定格在林勇那青春而又有点腼腆的脸上,这些人,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本来,她从来不曾为自己谋过一丁点的私利,也没有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可是,由于这些人的介入,生活被打乱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李娟睡完了午觉,已到了下午五点了,她坐到案几前,打起了精神,面色凝重,霍地抬头,说:“张静,现在,想清楚了没有,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张静低着头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被李娟这么一叫,猝然一惊。她想,上午还称她张静同志,一觉醒来,就丢掉了“同志”两个字,看来,问题升级了。她呆呆地往后一看,窗帘严严实实的,外面到底是刮风还是下雨,一点都不知道。瞬间,心里有了濒临末日的感觉。

  这时候,手机响了,张静下意识地拿起手机,一看,是周圆圆打来的,马上摁了关机键。

  就在张静按了关机键的时候,陈清一个箭步冲来,收缴了张静手中的手机,厉声说:“张静,谈话期间,你不能与外界联系!”

  “我,我现在还是一个党员,一个科级干部,你们这样对我,符合组织原则吗?”张静见手机被陈清拿走了,心里觉得不妙。

  李娟用手拍了一下案几,语气铿锵:“张静,由于你拒不交代你的问题,现在我宣布,根据市纪委领导指示,现决定对你进行双规,要求你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向组织交代问题!”

  “什么,双规?”张静听后,心里发虚,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娟提高了声调,严厉地说:“是的,听清楚了,双规!你白天想不通,晚上可以继续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对“双规”这个字眼,张静还是懂得的。双规,就意味着失去了自由也就是说纪委确实掌握了她一定的犯罪证据。想到这儿,张静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想不到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被林勇的眼神勾走了灵魂,搞到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此刻,她万念俱灰,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萌生了速死的想法。想到这儿,痛苦极了,整个人像一个泄气的轮胎,一下子瘫在椅背上。

  陈清见状,走过去,扶住张静,把她搀到里间的床上,说:“不行了吧,何必折磨自己,有事早点交代,早点开脱,不就好了嘛。”

  张静抓过床单,蒙住了脸,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不要管我……”

  周圆圆刚才在梧州给张静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没有接听就被挂断了。这一挂让周圆圆紧张起来。是否张静在开会不方便接听?还是……周圆圆不敢往下想。她走出宾馆,用路边的公用电话再拨了一次手机,关机了。再打办公室和家里电话,都没人接听。看来,张静出事了。

  一阵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周圆圆回到宾馆,就把手机卡丢进马桶,用水冲走了。她以前在接待科参加过国安局组织的防范间谍的学习班,知道只要手机卡和手机装在一起,就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测知主人的方位。她想,如果张静真的被纪委叫去谈话或者被双规了,手机就会被收缴。这样也就暴露了自己此时就在梧州。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马上离开梧州。

  张静这时还在房间内,只不过李娟和陈清已换班走了。来了另外两个纪检干部。带队的是李娟的副手,叫王芳,长得高高瘦瘦,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另外一个又非常弱小,叫刘洋。

  到了晚上十二点,王芳为了消除张静的侥幸心理,决定改变策略,一进来,就关掉了冷气,对张静大喝一声:“张静,你想清楚了没有?想清楚了就快点交代!你要认清形势,放下包袱,如实交代你的问题,这样才能争取从宽处理。不然……”

  张静经过十来个小时射灯的照射,神思早就恍惚起来,冷气被关掉以后,整个人就像在锅里干蒸一样,又热又干,更加烦躁起来。她受不了,摁住自己的太阳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王芳从案几上的档案袋中抽出厚厚的一打文件,“啪”的一声扔在台面上,“你不说是吗?那好,我提醒你,你……开着本田车到幻梦剧场,还有车后备箱里面的……”

  被王芳这么一提,张静手心忽然冒出汗来,看来一切都已瞒不住了。开始不时地哆嗦,心也被揪了起来,丢了魂似的,像一个空壳。她深深地低下了头,久久没有说话。交代吧,由于那些钱最终没拿到手,也许老命还有救。命是救了,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摆?自己现在没爹没娘的,又没有孩子,无牵无挂,余生如果在监狱里头度过,会是什么滋味?张静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代替的是一个囚号,经得起这种打击吗!显然受不了。既然不能求生,就只能求死。求死,也要骗得过外面的人。想到这儿,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痛苦地说:“我受不了,我想上趟洗手间。”

  王芳与刘洋相视一笑,以为张静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同意了张静的要求。

  张静走进里屋的洗手间,关上了门。

  刘洋跟了过去,把耳朵贴在门边。一会儿,听到里面传出了“哗哗”放水的声音,就走到外间,轻松地喝起茶来。

  张静俯在洗脸盆上,捧起一掬凉水,打在脸上,水顺着脸流到脖子,又从领口灌进胸口,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通过洗脸盆流进下水管道的水流,就像哀乐似的在张静耳际低吟。张静慢慢地睁开眼,忽见洗手间上的通风窗开着,远处黑漆漆地,似有一星灯火向她眨着眼,时明时灭,那不就是大学男友么,嗯,不对,大学男友太模糊了,更像是林勇那神秘而又阳光的脸……恍惚之间,张静顾不了什么了,转过身来,踩上冲水马桶的水箱,身子往上一跃,半个身子伏在了窗口上。啊!外面好清爽哟,地上有一棵大树,那不就是林勇嘛,他在那里向她招手……她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轻飘飘地,像一片树叶,慢慢地向那棵大树飘了下去,心里浮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解脱。

  在客厅的王芳,还在想着等张静出来如何冲破她的心理防线,见她上洗手间已有五六分钟还没出来,就给了刘洋一个眼神。

  刘洋走到洗手间门外,敲门,里面没人应答,紧张了。飞身窜到门外叫服务生开门,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水声还在“哗哗”地流着。

  这时候,楼下的保安噔噔地跑来了,对着还在发呆的王芳,说:“跳楼了,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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