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酒醉,上错床

  王晶晶坐在车上,闭上了眼,感觉到车子往后走去。她回味着黄河“你还是多多考虑自己的问题”这句话,不由陷入了沉思。是呀,我有什么问题呢?要说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也是假的。到现在,她还不知生父是谁呢。

  王晶晶母亲叫刘玉凤。

  1978年10月,高中毕业已经好几年找不到工作的刘玉凤,在潮汕地区听信了“内地要放100万人去港澳”、“中越边境打仗,部队调走了,再不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等各种谣言,便同未婚夫王小龙,想偷渡澳门去打工,因为澳门的工薪水平要比内地高好几倍。

  王小龙和刘玉凤他俩一个人缚着几个干葫芦,在海面上一沉一浮,眼看快要漂过澳门海域时,就被在海防线上巡逻的琴仔镇人武部部长李成就手下一个战士发现,战士意识到下面藏有偷渡分子,端起冲锋枪鸣枪示警,哪料枪口不小心往下一压,却打在葫芦底下。瞬间,水面漂起了一滩腥红的鲜血。李成就见势不妙,驾着冲锋舟冲了过去,先是救起了刘玉凤,等把中了弹的王小龙连葫芦带人拉上来时,已是没气了。

  刘玉凤被李成就抱上冲锋舟,扯掉了身上的葫芦,想跳海寻死。李成就拿出手铐,把她的手同他的手腕铐在一起,救了她。

  偷越边境在当时虽然只是人民内部矛盾,但被遣送回原籍后,在当地就被当作另类了,很难再找到工作了。就是说,刘玉凤已经没有了生路。李成就想,唯一的出路就是暂时把她收留在身边,不然,她还会继续偷越边境。因为妻子一次车祸下肢残废了,整天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就请她在家临时当一当保姆。

  刘玉凤信佛。在知道自身的能力无法改变道路的时候,就认命了,与其烦恼,不如随遇而安。在劝说下,留在了李成就家。

  一次早上起床,刘玉凤头昏胸闷,还冒出豆粒一样大的汗珠,一点力气没有了,上了厕所快一个小时还没出来。李成就急了,用力推开门,马上把已经昏迷的刘玉凤送到医院。医生一查,是溃疡、静脉曲张等原有病变基础上引起的十二指肠溃疡急性出血,如不马上进行手术治疗输血,将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刘玉凤是O型血,不巧医院刚刚抢救了一宗建筑工地倒塌致伤的十几个工人后,血库一时找不到O型血。李成就不由分说,伸出手腕抽血献给了她,又再一次救了她一条命。

  自此,刘玉凤面对李成就不再是怨恨,而是多了一分感激。而李成就,对这个柔弱的女孩,不再是雇主与保姆的关系,而是把她视为小妹妹了。

  这一切,李成就妻子李太看在眼里,既有点担心,又有点莫名的期待。因为她车祸后切除了子宫,再不能为老公生下一子半女,而在广海这个地方,没有子女是最大的不孝,况且,老公又是三代单传,要是别的男人,早把她休了。既然老公有情,她应该对他有义。那么,又该如何报答老公的这份情义?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借腹生子。用刘玉凤的肚子为老公生下一个孩子。不过,这话又如何向刘玉凤开口?刘玉凤现在寄人门下,要求她这样做会不会乘人之危?另外,老公还是一个党的干部,肯定不会同意这样做。

  李太留意起刘玉凤的例假来,并算准她排卵期容易怀孕那天,刚好是八一建军节。她知道老公晚上肯定会喝醉回家,便在老公回家之前,趁刘玉凤上厕所时,倒了一杯白开水,撒了点日本进口的无色无味催情粉,还加了点安眠药,让从厕所出来的刘玉凤喝下。

  刘玉凤不知有诈,就连着两片胃乃安大口喝了下去。因为从医院出来后,李太为了表示对她的关心,在每晚睡觉之前,总是坐着轮椅,推到客厅为她准备一杯白开水喝胃药。刘玉凤喝下后,头开始有点昏迷,便想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哪知,自己的房门已被李太关上了,她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间,便一转身走进了主人的房间,倒头睡着了。

  李太见刘玉凤倒在自己的床上,心中一阵窃喜,又给老公准备了一杯同样放有催情粉的白开水,放在床头柜上。李成就回到家,进了房间,感到有点口渴,随手端起水杯一口喝下,然后到了冲凉间简简单单冲了一下,就钻进被窝入睡。几分钟后,药性发作,好久没做过爱的他春情勃发,闭起眼睛,三下五除二地除掉了刘玉凤的睡衣。

  这时候的李成就做梦没想到,身下的人会是刘玉凤,还以为是他的妻子。而刘玉凤在睡梦中,在药性的催发下,早已不知东西南北,还以为是同王小龙一起缠绵。

  早上起来,刘玉凤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睡在李成就身边,一下傻了,她想叫骂,又怕李太知道了,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只好暗地里,挥起双拳,捶打着李成就的双肩。

  李成就醒了,不知到底是啥回事,自己怎么会跟刘玉凤睡在一起。一急之下,竟然双腿下跪,跪在刘玉凤面前,不停地用手抽打自己的脸皮。

  这一闹,惊动了隔壁的李太。

  李太推着轮椅过来了,伸出手拉起李成就,自己却从轮椅上往前一扑,扑倒在刘玉凤身前。

  刘玉凤呆呆地看着这对夫妻,一句话说不出来。李太的嘴巴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未说什么。眼泪沿着面庞流了下来。她终于对刘玉凤坦白了心扉,这一切不要怪她老公,一切都是她背着老公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借刘玉凤的肚子为自己的老公生个小孩,他们夫妻俩会给她足够补偿的。

  李太说罢,李成就把胸脯一挺,脸色变红,颈子涨得大而粗,似乎就像马上要爆炸一样,一个拳头高高举起,当要落在妻子瘦弱的身上时,又忍不住停了下来,只好一拳打在自己胸口上。

  这一拳,打在李成就身上,痛在刘玉凤心上。作为一个潮汕女人,深知贞节的重要性。如果这事发生在潮汕地区,传出去不死人才怪。但是,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死,死了,每年清明,谁会在海边为王小龙烧纸钱?这事发生了,发生在人家家门口,而且,这个人家,不是坏人。人家收留了她,给她住,给她吃,给她治病,把她当作自家人。尽管李太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但是人家是没有办法。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只能吞了这口气,走人。

  就这样,刘玉凤二话没说,收起几件衣服,不管李成就夫妻俩如何道歉、如何挽留,还是走了,远远地离开了李家。这次,她不认命了,她要同自己的命运抗争。

  刘玉凤走了,但她并没有离开这片让自己伤心的地方。因为她还要在每年清明,为王小龙烧纸钱。一个人边走边停,最后来到与广海市一河之隔的那州镇。

  恰好那州镇大力发展三来一补企业,引进了大量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刘玉凤进了一家制衣厂打工,一个月后,在一次下班路上,忽然恶心呕吐,去医院检查,不得了,怀孕了。起初,想到流产算了,但转念一想,这个李成就算是有恩于她,而且他没有后代,生了这个孩子,既可以给李成就一个交代,以后还可以为她和王小龙继承香炉。她决定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就这样,刘玉凤辞去了制衣厂的工作,利用自己的烧菜硬功夫做起盒饭生意。第一天做了五十盒,拿到制衣厂门口摆卖,由于料精肉足,加上原有工友帮衬,一下就卖光了。第二天做二百盒,全部卖光。第二个月起,又请了几个帮工,生意越来越好做。

  一年后,刘玉凤生下了女儿王晶晶,赚了第一桶金。后来,她看中工厂积压了好多废品,就转行做起了废品生意,更是赚得不得了。因为收购废品,工厂起初没注意,废品里有好多烂铜烂铝,转手出去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一段时间后,做废品的人多了,她又心生一计,针对外来务工子女入学难的问题,办起了那州镇第一家私立学校,更是在资产规模上上了一个台阶,成了当地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后来的后来,王晶晶大学毕业了。刘玉凤从电视上知道李成就已当上了广海市市长,曾心动,想叫女儿去认她爸爸。可是,一旦女儿认了爸爸,她又怕李成就会回来找她,这样对李太于理不公,所以就死了心,在女儿面前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当然,女儿多次询问爸爸是谁,她都以爸爸已经去世了敷衍了女儿。好在女儿争气,以自己的实力考上了广海市政府公务员。

  黄河走在那州的土地上,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宽敞街道,高耸入云的林立楼群,清清的小河流水,绿绿的草坪花园,大气磅礴的中心广场,心中不由感到震撼。其实,那州的地理位置和资源条件并不比广海好,可是,人家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先机,大力发展出口加工制造业,重点培育制鞋、纺织服装、金属制品、化工医药等支柱产业链条,形成特色产业或生产基地。特别是民营企业,发展迅速,一个制鞋厂、服装厂,动不动就是上万人。而我们广海,一味依靠外资企业,实际上外资企业并不能给当地带来多少税收。看来,那州的发展经验,那州发展的磅礴气势,值得深思。

  “叭叭!”迎面而来的一声喇叭叫醒了沉思的王晶晶,眼看车已进那州了,便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叫她不要到家里,直接到桂花路母亲开的桂花海鲜馆。

  王晶晶想,母亲不是说有事吗,难道是一段时间没见女儿,想念女儿了,要请女儿撮一顿了。这样好,人家大市长专门送她到那州,让他认识一下母亲也好。

  桂花路修在那州河一侧,桂花海鲜馆就坐落在河岸边。这里环境优美,景色怡人。走上海鲜馆顶楼天台,还可以眺望远处河海交接处来来往往的打鱼船,以及海边垂钓和海滩戏水的人们。

  这是一处集餐饮、住宿、休闲于一体的综合餐馆。平常拥有多辆车位的大型停车场停得满满的,今天怎么了,只有母亲那部白色的宝马,非常刺眼。王晶晶来不及细想,吩咐黄河把车停靠在宝马车边。

  黄河从车上出来,心想,这个王晶晶怎么了,发财了,请我到这个海鲜馆吃饭?虽然这个海鲜馆规模挺大,但经验告诉他,一般门口没有多少车的餐馆生意肯定不好,不是消费昂贵,就是味道不行。那么,王晶晶又为何要带自己到这个地方吃饭?

  不容黄河细思,王晶晶就大步跨进海鲜馆一层大厅。黄河只好紧紧相随。

  大厅装修富有东方韵味,雕梁画栋,龙凤呈祥。最里墙面中间,红布绸上镶有一个大大的烫金双喜。双喜下面的地板,稍微垫高了七八厘米,这个垫高起来的台面,还放有两张像皇上皇后坐的红木龙椅,金碧辉煌。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个大厅还经常举办婚庆活动。

  奇怪的是大厅80多台,台台有人,只不过是每个台只坐着一个人,一个人就占了一围台,每个人只要了一瓶矿泉水。还有,这些人个个趿着人字拖鞋,衣服穿得花花哨哨的,很不得体,根本就不像来吃饭的正经人。

  一号台上,坐着的一个人,长相更是凶猛,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大半个右脸,被一道足足有七八厘米长的刀疤占去了,令人后怕。

  服务台对面一侧的酒柜边,站立着几十个服务员,个个愁眉苦脸的,没有一丝笑容。面对每张台上的一个个所谓的食客,所有的目光都像在看一只只怪异的恐龙一样,既恐惧,又无奈。

  王晶晶扫了大厅一眼,知道母亲惹事了,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黄河站在王晶晶身后,看着她脸上沁出来的层层汗珠,他以特有的敏感意识到,这个现在看起来有点不正常的餐馆跟她之间肯定有些关联,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壮壮气。

  王晶晶恍过神来,眼光从那个刀疤脸上收了回来,回头给了黄河一丝笑意,说:“没事,我们上楼去。”

  “好,我们上楼去。”几句话之间,黄河跟着王晶晶,走进了二楼走道最里的一间大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好大,足足有一百平米。迎面的墙面上,摆满了整面墙的书柜。书柜的对面墙上挂满了一面面写着“守法经营”、“纳税大户”和“民营企业十佳”等的奖牌。在两墙的中间,置有一张大班桌,桌面上,摞满了一叠叠报纸文件。

  王晶晶走过半通透的屏风,叫了一声“妈”,却不见回应,就自己坐到大班桌一角的沙发上。

  黄河紧接着坐在王晶晶旁边。他听到王晶晶叫了一声“妈”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间餐馆的主人就是王晶晶的母亲。

  王晶晶给黄河倒了一杯水,许是倒水的声音惊动了趴在大班桌边的主人,刘玉凤从报纸堆后站了起来,见是女儿来了,理理额前的一缕乱发,走了过来,亲昵地对着对黄河说:“不好意思,你们来了,请坐,请坐。”

  黄河站了起来,客气地看了刘玉凤一眼。只见她一头乌黑的头发下面,长着一副秀气的瓜子脸,脸色白白净净。长长的睫毛下,一对眼睛,尽管浮现出疲倦的神色,但不乏动人的神情。要不是眼角有了一丝丝若隐若现的鱼尾纹,根本看不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还以为是王晶晶的姐姐。

  王晶晶挽了挽母亲的肩膀,在黄河对面坐了下来,说:“妈,这餐馆到底咋回事?”

  刘玉凤看了黄河一眼,嘴上动了动,说:“没事没事……”

  一个多星期没见,王晶晶见母亲瘦了不少,疼惜地说:“妈,您不要骗我了,没事您不会这么急把我叫来。再说,我刚才在大厅上看出来了……”

  刘玉凤眼光从黄河脸上收了回来,摇摇头,不再言语。

  黄河看在眼里,以为是他在场,王晶晶母亲不好说,就拍了拍手,准备回避一下。

  王晶晶回过头,快步走了过去,面对高大的黄河,她挺起胸,仰起头,往黄河肩膀轻轻摁了一摁,由于走得急,鼓胀的胸口竟贴在黄河的怀上了。

  黄河一时间,身体一阵躁热,身子往后一退,又坐回到座位上了。

  刘玉凤看在眼里,心里浮起了长辈对晚辈的爱意。这个时候,女儿把这个男子带来,十有八九这个男子就是女儿的男朋友了。眼见这个男子长得高大英俊,举止又非常得体,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晶晶,这位是……”

  王晶晶脸红了,知道黄河对她有好感,本来想对母亲说是她的男朋友,又怕万一自己会错意了,便吸了一口气,俏皮地把脸扭向黄河,翘着鼻子说:“是,这位是……”

  “我,我姓黄,名河,是,我是晶晶的同事。”黄河本来口齿伶俐,但由于有心爱的美人在前,还有,有说不定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岳母在前,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了。

  刘玉凤毕竟是个过来人,一听就知道了女儿和这个男子不寻常的关系。如果他们真的是正常同事关系,说话就不会紧张了。只不过是他们还没到公开的火候罢了。想到这儿,心领神会,把水杯往黄河座前移了移,亲热地说:“阿河,喝口水吧。”

  黄河接过水杯,点了点头:“谢谢阿姨。”

  此刻的王晶晶,心里犹如蚂蚁爬过,痒痒的。很想听黄河说他是她的男朋友,想不到,这个黄河真鬼,不阴不阳地来了个同事。哦,同事就同事吧,总比说市长好,如果说是市长,说不定早把母亲吓跑了,因为母亲中规中矩,从来不想跟当官的打交道。她就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她笑的是这回黄河不居高临下叫自己小王小王了,而是在母亲面前直呼自己的名字叫晶晶,这不又近了一步嘛。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餐馆的事情。想到这儿,她不由岔开了话题:“妈,现在,您可以说了吧,餐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玉凤站了起来,脸朝女儿,说:“本来,我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是,老是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搞得不好,我就不在那州干下去了。再说,我老了,想回家抱抱孙子了,可是你……”

  王晶晶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知道母亲又在怪自己老大不小的还没成家,随即沉下了头,腼腆地说:“妈,我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您快说,餐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河见刘玉凤欲言又止,关切地问:“阿姨,您说,餐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两个年轻人一唱一和的,刘玉凤心里浮起了暖意,舒了一口气,说:“前几天,来了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喝完酒,买了一条中华软包装的香烟,一条七百多元。走出门口不久,大概是半个小时的光景,又折了回来,说烟是假的,要假一赔十,口口声声要餐馆赔给他七千多元。不然,就扬言要砸烂餐馆……”

  王晶晶一愣:“妈,咱们餐馆可是从来不卖假的!”

  刘玉凤抖抖手,继续说:“就是嘛。前台的服务员知道是碰上烂仔了,就打了12345电话,工商所的人来了,知道餐馆是家守信用单位,就劝说那些人不要无理取闹。那些人坚持说烟是从这里买的,赖着不走。没办法,工商所的人只好将烟柜里的中华烟拿到烟草局检验,检验结果是真烟。那些人没话好说,恼羞成怒,把烟砸到前台值班经理脸上,把人家的一颗门牙还砸坏哪。”

  “什么,这些人这么嚣张,还有没有王法,香山不是还是全国文明城市么。”黄河不由插了一句话。

  “是的,没错,那州是座全国文明城市。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那州的公安、工商、城管什么的部门是尽职尽力的。问题是,一个几十万人的城镇,他们顾不过来!”刘玉凤看了看黄河,无奈地说。

  “顾不过来,也要管!后来?”黄河抿了抿嘴。

  “事情过去就算了,我们那个经理自己去牙科医院作了医治,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可第二天,那班人竟然纠集了七八十个人,在吃饭时间,每个人占着一围台,点一瓶矿泉水,其他真正的客人来了,见没有台,就走了。弄得我们没法做生意。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刘玉凤脸绷得紧紧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妈,您报警!”王晶晶皱起眉,大声说。

  “报了,110来了,但是,人家没有办法。这些人不吵不闹,就是不点菜,说要等客人来。过了吃饭时间,他们拍拍屁股,说,对不起客人没有来,埋单,每围台只能收一瓶矿泉水的钱,五块,五块!”刘玉凤伸开了手掌,扬了扬五个手指头,“你叫我这生意怎么做!”

  “哦,看起来,他们还是有备而来的。阿姨,这班人有什么背景没有?”黄河与王晶晶交换了一下眼光后,说。

  “背景么,现在还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的背景。”刘玉凤想了想,说。

  “妈,看起来,您是不是跟人家有什么过节?”王晶晶沉默了没多久,说。

  “要说过节么,我向来是老老实实经营,没得罪过什么人。不过,这个学期开学前,我更换了凤晶学校食堂的承包商,开始,有个叫刀疤强的人找过我,提出要承包食堂,我叫他做好标书,按照我们在报纸上的招标公告参与投标,后来却不见他来了,我就没有在意。想不到带头来闹事的就是他。”刘玉凤说话时鼻孔微微张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黄河眉毛一扬,眨了一下眼睛,说:“您找过居委会么?”

  “找过了,还问了主任,主任说,这个刀疤强是外来人,在本地没有什么大的势力,原来在一家制衣厂当保安,后来因为偷了厂子的衣服,被劳教三年,前不久才刚刚放回来,就搜集了一班无业老乡,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但是,这班人,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真拿他们没办法!”刘玉凤用一种无助的眼光看着黄河。

  听了刘玉凤的诉说,一个想法在黄河心头产生。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凑到王晶晶耳边,耳语一番。

  王晶晶大眼睛一眨,满脸都是担心的神色:“您,行吗?”

  “你还不知道,读大学时我就参加了全国大学生跆拳道运动会,两三个人近不了我的身。”黄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边说边往后退了几步,气沉丹田,后脚蹬地发力,前脚向前滑动一步,后脚快速蹬离地面,差点就踢至王晶晶脑门。

  王晶晶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会儿,小声说:“那行,就按您说的办。不过,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黄河问刘玉凤:“阿姨,您这里有对讲机没有?”

  刘玉凤不假思索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对讲机递给黄河,脸色紧张:“你们要干什么?”

  “阿姨,您就在办公室等消息就行了。”黄河平静地说,然后把对讲机转给了王晶晶后,又耳语了几句。

  王晶晶连连点头,边点头边对母亲说:“妈,我们下去了。”

  刘玉凤眼看黄河、王晶晶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往楼下走去,放心不下,追至办公室门口,嘴里不停地说:“小心,要小心哟!”

  黄河从楼上走到一楼大厅,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一号台,在刀疤强对面坐了下来。

  王晶晶紧随其后,站在黄河的背后,俨然像个女保镖,威风凛凛。

  大厅一阵骚动,眼看一号台有人坐下,刀疤强的同伙纷纷挪了挪屁股,要赶到一号台来。

  刀疤强抬了抬手,同伙又坐回到原位。

  服务员肃立一边,没有人敢发声,大厅静得连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黄河、刀疤强就这样对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足足有两分钟。

  最后,还是刀疤强忍不住了,露出了一口烟熏之后的黑牙,叫嚷说:“兄弟,这个台我定了,等一下还有客人要来,你请便吧?”

  黄河把西装脱了下来,不紧不慢地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摊着手说:“我说,兄弟,你要吃饭,我也要吃饭,在餐馆里,没有谁规定你可以坐下来等人,我就不可以坐下来点菜。”

  刀疤强用手弹弹桌面,大眼一睁:“兄弟,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我跟你非亲非故,我跟你坐一个桌子吃饭干吗?”黄河不理刀疤强,抬起手,拍了下后脑勺,脸转向服务员,高声说:“小姐,点菜!”

  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女服务员阿珍应声走了过来。

  刀疤强“嚯”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着女服务员,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碗筷跳了几跳,撒落在地。

  阿珍被吓哭了。

  与此同时,刀疤强一伙笑了。笑毕,一起举起手“耶”了一声。

  刀疤强见黄河不动声色,以为他怕了,洋洋自得,举起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挑衅道:“兄弟,你点,点菜。”

  黄河笑了笑,旋即,收起笑容,目光炽热:“我说,兄弟,你不要仗着人多欺负人,你既然这么有谱,敢跟我单挑么?”

  “单挑就单挑,你以为老子还怕你么?”刀疤强耸耸肩膀,站了出来。

  刀疤强上钩了,黄河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王晶晶。

  王晶晶点点头,往后退到墙角上,悄悄从身后拿出了对讲机。

  黄河站了起来,面对凶猛的刀疤强,没有一点怯意,而是扭扭脖子,等着刀疤强出手。

  眼看黄河迟迟不动,刀疤强等不及了,一声大喊,虚起一腿,紧接着就挥拳朝黄河脸部打来一拳。

  黄河向后滑步移防,躲过了一拳。

  刀疤强步步迫近,收起拳,又猛起一腿,向黄河胸部飞来。

  黄河一个快步,移到刀疤强侧面,站稳了身体,眼里冒出一股剑一般的寒光,瞄准刀疤强的脸面,一记旋踢腿,直把他打得口鼻流血,趴在地上。

  刀疤强喘着气,向在一边观战的同伙一声吆喝:“兄弟们,给我上,废了他!”

  话音未落,早有一个高个子闯进阵来。趁黄河腿还没收回,就从背后来了一脚。

  风声未到,黄河已有觉察,脚尖在空中划了一道刚劲的弧线,刚落地,又快速做了个躲闪防御的动作,紧接着,飞起前踢腿,一脚就把高个子踢出好几米远。

  这时候,刀疤强同伙一拥而上。黄河迅速往后一退,大声说:“不怕死的就过来,我是省公安厅的!”

  一时间,刀疤强同伙傻了,个个背脊泛起了一阵寒意。你看我,我看着你,停止了攻击。

  但见这时,王晶晶手拿对讲机,高声呼喊:“各队注意了,一队包围大门,二队守住路口,马上行动!”

  刀疤强同伙闻声,一个个恨不得多长几条腿出来,争先恐后地跑了。

  高个子从地面站了起来,摸摸肚皮,跑到刀疤强跟前,拉起还在呻吟的他,跑了。

  大厅,一阵定格般的静默。片刻,阿珍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欢呼声惊动了楼上的刘玉凤。她满脸疑惑,从楼梯走了下来,却见大厅除了几乎要拥抱在一起的服务员外,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那些烂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玉凤环顾了四周,想找王晶晶问个究竟,却冷不防王晶晶从背后抱住了她,一边笑,一边说:“妈,没事了,没事了。”

  刘玉凤惊魂未定,摸了摸女儿绷红的脸皮,诧异地说:“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阿珍凑上前,挤眉弄眼地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篇,刘玉凤这才放心地跟服务员笑了。没多久,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揶揄地问:“哎,你那个省公安厅的人?”

  “阿姨,我在这儿。”黄河从洗手间走出来,说。

  “您您,让人操心死了,我还以为您被刀疤强带走了。”王晶晶激动地奔跑过去,踮了踮脚跟,用手拎了一下黄河的右耳,亲热地说,“您说,您刚才害怕不害怕,他们那么多人一拥而上,我都替您急死了。”

  黄河拍了拍手,不好意思地说:“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们那么多人,我担心!”

  王晶晶收起黄河搭在靠背的西装,撅起小嘴巴,问:“您担心什么?”

  黄河看了看王晶晶还握在手上的对讲机,说:“我担心你,忘了打对讲机!”

  “好了好了,阿晶,我们去吃饭吧。”刘玉凤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黄河,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拉着黄河的手,说。

  “好,阿姨,我们吃饭去。”黄河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回过头来,要拉王晶晶的手,俨然一家人似的。

  王晶晶并不接黄河的手,而是将西装披在他身上,拍了拍背。

  看着这对年轻人,阿珍拉了拉王晶晶的手,仰慕地说:“晶姐,你真有福气,找到这么帅,功夫又这么好的男朋友。”

  王晶晶笑了,眯了一眼阿珍,又用手捅了一下黄河的腰,脸上一阵绯红:“是吗?”

  王晶晶、阿珍的一番话,让黄河心花怒放,看起来,那州一行收获不少哟。他心里一热,就半推半就,学着王晶晶的口吻,说:“是嘛。”

  “好了,你们这对活宝不要唠叨了,还是吃饭吧。”这一切,刘玉凤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知道女儿跟这个男仔绝不是同事那么简单,便对阿珍招了招手,说:“阿珍,安排一下,我们要吃饭了。”

  黄河一听,眉头荡起了笑意。他这个准女婿,岳母这一关已亮了绿灯。下来,就要趁热打铁,继续在王晶晶身上加把火了。

  阿珍眼睛一抬,问:“刘董,安排在总统房吧?”

  刘玉凤说:“不不,累了一天了,该回家了,阿珍,你帮我打几个菜,等一下送到家里就行了。”

  阿珍说了声好,就忙着张罗去了。

  就这样,黄河跟着刘玉凤、王晶晶母女俩来到了停车场。王晶晶从母亲手里拿过车钥匙,吩咐黄河说:“您开车小心点,跟着我们走就行了。”

  黄河说了声好,就钻进自己的车里了。

  宝马车、中华车一前一后,开出停车场。此刻,天早已黑了。

  在车上,刘玉凤心潮起伏。今天能够摆平刀疤强,还真的要感谢女孩带来的这个所谓同事。看来女儿还是蛮喜欢这个人的。既然这样,就要快刀斩乱麻了,不能再拖下去了,王晶晶二十有八了,再不嫁就成了老姑娘了。于是问:“阿晶,这个人看起来还不错,你老实跟妈说,你跟他到底啥关系?”

  王晶晶知道黄河对她有好感,好感并不等于爱。尽管今天在来那州的路上他用一首《我只在乎你》的歌名传递了爱意,但是,对这么严肃的婚姻大事谁也说不准,况且,人家是个大市长,没准对她只是逢场作戏,那就惨了。她只是喃喃说:“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刘玉凤不相信,瞪了女儿一眼:“别骗我了,同事关系,他刚才会那样卖命?”

  王晶晶无语。片刻,又说:“再说,他的年龄又比我大好多。”

  刘玉凤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说:“年龄,这我倒看不出来,顶多比你大几岁吧?”

  王晶晶眨眨眼:“不止呀,整整大我十岁。”

  刘玉凤笑了:“年龄不是个问题,几年前,杨振宁82岁了,还娶了我们潮州一个只有28岁的女孩作老婆。再说,男的大一点不是坏事,相反,老夫更爱少妻哟。他,大你十岁,年龄不是问题,不是问题……”

  王晶晶点点头,欲言又止:“可是,可是……”

  刘玉凤眉头一皱:“可是什么,只要人品好就行了,我们不在乎人家有钱没钱的……”

  王晶晶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人家是广海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

  什么?常委、常务副市长!怪不得刚才在处理刀疤强事情中那么沉稳。唉!这女孩,不找就不找,一找就找个高官,真的受不了。被女孩这么一吓,刘玉凤一下想起了李成就。尽管李成就现在并不知道她在那州,而且还成了一个女老板。相反,细心的她,早已从省报和省电视台知道了他当上广海市委书记的消息,只不过她不想去找他,她怕去找他会让李成就勾起对她的感情,怕他抢走了相依为命的女孩儿。可是,现在,女孩找的是个跟市委书记差不多大的官,这事来得这么突然,一下还真不好办。

  王晶晶不知母亲在想什么,见母亲一言不发,说:“妈,您说话呀。”

  “好好,说话说话……”刘玉凤面无表情,嘴里说要说话,却一句话没有再说出来。不过,她又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女儿跟黄河真心相爱,是一件美事。就是怕到时……结婚典礼,李成就肯定会到场,她,作为婆家,必须到场,这样……车子三拐两转,在一片红红绿绿的路灯闪烁下,来到了位于凤晶学校后面的一栋二层高的小楼。

  从车上出来,刘玉凤停好车,向尾随而到的黄河作了个请的姿势后,打开小楼大门,先进去了。

  这栋小楼外观跟相邻的民房并没有两样,没有什么高档的内装修,只是用白乳胶刷了刷墙面,十分朴实,这与一个拥有数亿身家的主人相比太不相配。黄河想,王晶晶这母女俩还挺有个性的,富不露财,如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为亲家,心里比较踏实。

  黄河当仁不让地坐在红木仿古椅上,眼看着王晶晶走来走去的身影,心里甜滋滋的,好像自己就是这家主人似的。

  没多久,阿珍来了,送来了好几个菜。

  王晶晶帮着阿珍把那些菜端上桌子,然后仰起头来,往楼上的母亲叫了一声:“妈,吃饭了。”

  刘玉凤从楼上拿来一瓶用旧报纸封了好几层的陈年茅台,放在餐桌上,说:“这可是一瓶老酒了。”

  王晶晶拿起酒看了看,嗔怪说:“妈,你不是从来不喝酒的么?”

  刘玉凤白了女儿一眼:“你不看看今晚谁来了。这瓶酒是我们学校一个从贵州招聘过来的老教师送给我的,放在我这里已经好几年了。”

  黄河听酒闻香,还没等刘玉凤请,人就自己坐到餐桌上,连说好酒好酒。

  王晶晶喜滋滋地打开酒瓶的封口,说:“慢,黄市长,您今天来那州不是还有事吗,这酒就不要喝了吧?”

  黄河呆了一下,早把骗王晶晶上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解地问:“我来那州哪有什么事?”

  王晶晶看清了,原来,黄河来那州是假,追她才是真的。便顺水推舟,说:“没事就好,这样我们可以喝点,但不能多喝。”

  刘玉凤雍容地一笑:“阿晶,进了这个家,还叫什么市长不市长的,多拗口。”

  黄河一听,知道刘玉凤对他已有了个好印象,不由摸了摸后脑勺,大度地说:“对对,叫什么市长,多拗口,叫阿河就行了。”

  王晶晶“噗”的一声笑了:“那,是您说的,您以后不准叫我小王小王的,多难听,我都成了老姑娘了,还小王小王的,以后叫阿晶,好不好?”

  黄河眯着眼,笑着说:“好!阿晶,给阿姨倒酒。”

  刘玉凤左看看女儿,右看看黄河,疼爱地说:“好了,你们喝酒,我不会喝,就不喝了。”

  黄河站起身,亲自给刘玉凤斟了一小杯酒,说:“今天高兴,阿姨,您就喝一点吧。”

  刘玉凤拿起筷子,先给黄河夹了点菜,再给女儿夹,最后才给自己夹。然后,轻声细语道:“好,听你们俩的,来,喝酒!”

  黄河站了起来,要给刘玉凤敬酒。王晶晶捅了捅他,示意坐下。黄河顺从地坐了下来,张开口,一口就把杯中酒喝光了。

  刘玉凤满意地笑了,喝酒豪爽的人,为人必定干净。她为女孩能找到这样的如意郎君而高兴。但一想到跟黄河年龄相仿的刀疤强,心里又不由紧张起来,已经端到嘴边的酒杯又不由地放到桌子上。

  王晶晶见状,关切地说:“妈,喝酒。”

  刘玉凤由喜转忧,说:“妈喝不下去。”

  黄河搓了搓手,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阿姨,怎么了?”

  刘玉凤叹了口气:“这酒,喝不下去。”

  王晶晶站了起来,走到母亲背后,轻轻地捶了一下母亲的肩膀:“妈,怎么了。”

  刘玉凤闭上眼,叹了口气:“妈是担心你们走了,刀疤强又来找事了……”

  “哦,是这样,”黄河站了起来,神情黯然,在原地转了一圈,良久,才说:“阿姨,我有办法,保证刀疤强再不敢来惹事生非。”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快说。”王晶晶听到黄河说有办法,自然很高兴。

  “办法嘛,就是拉大旗作虎皮,”黄河握起右手,往自己左手掌上打了一拳:“阿姨,您不是那州十佳民营企业家嘛,相信政府会全力保护您的合法经营的,您明天到公安分局要求在酒店门口设立一个公安岗亭,自己出钱,这样会快一点。今天,我们这么一唬是省公安厅的,第二天就装上了报警电话,刀疤强肯定不敢来了,我知道,他们那些乌合之众是欺软怕硬的。”

  一听黄河妙计,王晶晶连声叫好。

  “试试看吧。”刘玉凤沉思了一下,神情变得开朗起来,欠起身,亲自给黄河斟了杯酒后,主动端起酒,说:“好,干了!”

  就像听到将军发令一样,黄河、王晶晶这回双双站了起来,一饮而尽。

  黄河从王晶晶家中回来,两人的感情有了质的变化,彼此知道了在对方心底的分量,都感到被相互吸引,心每时每刻都在为对方而跳动。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