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河岸的石阶上,嗅着风里青草香,她也还是一样。
我不知道,也并不想,开口和她说点什么。
就这样挨在一起坐着,对着河水,晒着太阳,各想各的心事,各有各的远方。
在初夏的午后,仿佛两个有默契的老朋友。
自始至终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去的路上,我伸出手,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牵住了。
这之后,娜佳就一直帮我做清洁,每周来一两次。
每次都带着她的姐妹和伊萨。
我不爱吃糖果,也开始在家里放一些小饼干和软糖,伊萨来了,就坐在阳台一边看鸽子,吃糖果,一边等娜佳做事。有时我也在阳台看书,她过来挨着我,好奇盯着我手里的中文书或英文书,再好奇也从不开口问,不会缠人,要是我教她读一两个词,她就默默记住,跑去读给娜佳听。
她会讲阿拉伯语和意大利语,偶尔有次我记不起某个物品的意大利语怎么说,她教了我,之后认真指着那个东西,又提醒我好几遍。
每次走时,除了再塞几块糖果,我总能翻出一些小玩意儿送给伊萨,像衣服上掉落的珠子、旧书签、邮票……对大人来说没用的小零碎,在孩童眼里都是意外珍宝。后来我又给她一个装墨镜的绒布口袋,伊萨再次来的时候,给我看那个口袋,里面装着我每次给她的东西,全都在。
我和伊萨对彼此的喜欢,越来越多。
但是对于娜佳,我的好感始终不多。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工人,时常做出些让我哭笑不得的事。
比如擦完床头,就把湿抹布忘记在我床上;用擦过浴缸的抹布,又去擦餐桌;把咖啡杯、烟灰缸和红酒杯一起泡在水里洗;把我刚拖回来还满是灰尘的行李箱直接放沙发上……最可怕的一次是,她洗干净了厨房垃圾桶,倒扣在窗台上晾干,风一吹,垃圾桶掉下去差点砸在邻居头上。幸好那是一只塑料桶,不是铁皮桶。
她做家务的能力,不比我好多少,每次都靠她那个利索能干的姐妹来善后。
但这些并不是阻碍我对她有好感的真正原因。
大概看我对伊萨很友好,像是个心软的人,娜佳从第三次来做事,就开始跟我索要东西,索要零头小费。
一开始是旧东西、旧衣物,我主动给她。
之后我的闲置物品,她也总是问,这个可不可以给我,那个可不可以给我。
每次付钱时,她总会多要几块,说就当给孩子买吃的好不好……她这样说时,伊萨站在旁边,低着头,神色更不安。娜佳拿到钱,就高高兴兴说再见,伊萨望着我挥手,脸色总有羞愧。
后来我索性就告诉她,我给你一个整数目,时间你自己掌握,做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都是一样的钱。家里不需要的东西,会放在门口袋子里,你直接拿走不用问我。
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娜佳,也感觉得到,娜佳不怎么喜欢我。
每次只是一个付钱一个做事,半点多余的话也没有。
唯一例外的那次,我的证件卡掉在沙发下,她捡到递给我,顺便看了一眼,眼睛瞪大地望向我。是照片和本人不像吗,我笑着问。
她摇摇头说,原来你和我年龄差不多,只差两岁,一直以为你是大学里的学生呢。
她也笑起来,眉毛耸一耸,有些苦笑的意味。
我倒不意外她的年龄,伊萨才五岁,摩洛哥女子大都早婚,娜佳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
只是看上去,她像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人,腰臀一圈的肉都下垂了,脸上皮肤松弛。我见过的阿拉伯女子大多是这样,少女时代貌美如花,嫁人生过孩子以后,迅速发胖变老,和年轻时判若两人。娜佳不仅胖,头发也已经秃掉了顶上一块,平时包着阿拉伯黑纱头巾,做事时摘下来,露出枯黄的头发,微秃的头顶。
在我眼里,她是这样一个劳劳碌碌带着孩子讨生活的单身母亲。
在她眼里的我呢,她又是怎么看我?
同样是生活在异国他乡,她来自贫穷的摩洛哥,我来自遥远复杂的中国。
她没有丈夫,独自带着孩子生活。
那时我也是一个人住在陌生异国。
我们有一些处境相似,人生际遇又截然不同。
无论怎样,娜佳至少是一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