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的姿势
文_叶倾城
到这个年纪，她终于懂得爱情不是小说，人生不是电影，而她全不轻愁哀怨，反而是个有着些许不可思议的、充满热情的女子。当她爱，当她彻底忘怀。
她以为，分手，会在一带攀满常春藤的墙边，月亮是一弯银钩，她微笑着颔首，“好，保重。”转身去，长风掀起她灰红的大衣下摆，小蛮靴一步步，踏着苍凉。
然而却是拉拉扯扯，在某一家餐厅门口。她全是哭腔，却硬撑着：“你说清楚，说清楚。”手死死揪着他不放，生怕一松手他会跑掉。他皱着眉，意识到周围好奇的打量，烦极了，最后一次按捺，“我还有事，以后再联络。”左右闪缩，躲她，像躲乙肝患者用过的碗筷。
没心情逛街，谁约她去泡咖啡馆都推掉。下班就回家，饭后在电脑前发呆，吃很多很多零食，任自己胖了好大好大一圈。就那几个常去的网站，无聊地刷新又刷新，屏幕晃动模糊，原来是哗啦啦，落了一脸泪。擦干眼泪，又去打那个早已停机一周、两周、一个月……的手机号码，虽然明知会是那个倨傲的机器女声“对不起，你拨叫的号码不存在”，冷硬如斧，劈她的心。
她以为，救赎，会是一双温暖的手，沉默而有力，为她拭泪，抱她在胸口，那么紧，到近乎窒息的程度，耳侧送来低沉的安慰：“再不会了，让任何人伤到你。”
但其实，那时的她，太胖了，白马也驮不起她。春天的太阳，扯下冬天大地上的白毯子，她却穿不进任何一件去年的衣服，看镜中臃肿的自己，比当初目睹背叛更惊心动魄。赶快报名瘦身，找更多的工作来，才发现通信录上的朋友，关系都好久不联系了。猛一醒，单位领导已对她摇了好久的头，这才是身家性命的事。
减肥，工作，联络朋友，看上映的好电影……纵使记忆再五光十色，忙，亦令人目盲。
她以为，重逢，会在红尘滚滚的盛世街头，或者深秋湖畔醉金烂碧的落叶铺满小径，抑或游人如织的泰姬陵里，骤然听见，永远不能忘的，他的声音……霎时间，石破天惊，云垂海立。
但其实就是他打了个电话来，道，“是我。”她正忙，“哪位？”他默然半晌“我。”她还没听出来，带笑委婉道：“对不起……”更久更久的沉默后，他终于低低地报上名来，有事找她帮忙。于她，只是举手之劳，她稍一迟疑便应了。他说不如出来吃个饭，她笑说我减肥呢，他说以前……六个圆点之后，是万语千言，呼之欲出。她最怕人家跟她说这些，急急地截断他“我还有事，以后再联络。”
挂断电话就忘了，像打扮停当上街去，于午后的街口，随手扔下一黑袋垃圾，扔出去，手里便空无一物，空着手出门。也根本没留意，曾经有一个扔的姿势。
——这是重逢，也是真正的忘记，连忘记本身，都不记得。
痊愈，或者极其漫长痛楚，而且全无诗意，然而这才是，真确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