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昔 5

凌晨时分,冯子卿炮班回到了连队,他诧异地发现,连队正在紧急集合。连长大声命令:“二班不要卸车,阵地转移了,准备出发。”

再次进入新阵地时已是黄昏,暮色中的这片旷野上淡淡地浮着一层薄雾,东北初春的夜晚,气温降到了零下。冯子卿跳下车,在寒风中一路小跑到指挥车边,“二班长,”连长关切地说,“还行不行,你们已经一天一夜了。刚刚接到命令,今晚必须进入阵地构筑工事完毕。”“没问题,连长。”冯子卿说,“我去集合二炮手。”说罢便掉头跑向阵地。

一百毫米高炮是倒着进入阵地的,这是为了能够快速撤出,牵引车能最短时间挂上牵引杆。二炮手全部集中到炮后,全连八十多名战士都集中到前面拉炮。五月初的东北,地表还冻着,可这十吨重的火炮一压上去,半个轮子便陷入泥中,这可苦了冯子卿和这帮二炮手,他们在寒彻骨头的泥水中爬着滚着,奋力地控制这庞然大物倒进掩体。午夜时分,全连火炮都就位了。冯子卿看看表,距离黎明还有五个小时。“弟兄们,再坚持一下,五个小时内必须构筑完工事。”他向班里的几个人说:“明早我们再睡觉。”这时冯子卿发现,刘金生不见了。他想起自从下车就没见过这家伙,问问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妈的,一到这时候,就见不到这家伙了。”他愤愤地想着,弯腰抄起一把铁锹去构筑工事,却发现自己一步也迈不动了。原来两条沾满泥浆的裤子冻住了,硬邦邦的像两块秤砣压在腿上。

冯子卿觉得自己在发烧,膝盖剧烈地痛着,两只脚像灌了铅一样,他一步步挪回宿舍,一边嘴里叨念着:“我不能躺下,弟兄们还在阵地,我只是换条棉裤。”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们班的背包垛旁。

宿舍是一个四面透风的大仓库,全连八十余号人都住在这里,在沿墙两排的大通铺上,各班的背包散乱地堆着。冯子卿刚想提起背包,却发现刘金生躺在背包堆里酣然大睡,一股无名之火一下子冲上他的脑门。他一脚踹在刘金生的屁股上,“滚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弟兄们都在玩命,你还睡觉?”他暴怒地说。刘金生一下子跳了起来。“老子两天没睡觉了,零下十几度,连饭都吃不上,这他妈还是人干的活吗?”冯子卿怔住了,他看见刘金生眼里充满血丝。两人的争吵很快惊动了连长和指导员,他们赶到时,刘金生依然没有平静下来,他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向所有的人咆哮,然后打开他的背包,一头倒下,再也不搭理任何人。

第二天早晨,冯子卿炮班刚刚从阵地上下来,就接到连长通知:刘金生违反战时纪律,晚饭后召开路线分析会。

路线分析会实际上演变成了批斗会。那些平日里受过刘金生欺负的战士们早就忍无可忍,发言的尖刻和上纲上线的程度令冯子卿震惊,而刘金生只是闷头吸着烟,一言不发。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可是在那个晚上,似乎所有的人都冲动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的气味。

晚上睡觉前,冯子卿想帮助刘金生挂起蚊帐。这片草甸子上小咬(一种蚊子般的专门叮人的昆虫)出奇的多,宿舍里住上人,略一暖和起来,它们便成群结队地来造访。为防止这帮不速之客,连里命令全部支起蚊帐……刘金生拨开冯子卿的手,冯子卿看到,他的脸色铁青。

这天晚上成了冯子卿终身懊恼的一夜。

尽管极度疲劳,冯子卿还是睡不着。他的铺紧挨着刘金生,他感觉刘金生也没有睡,漆黑的夜里,又隔了蚊帐,他看不清刘金生做什么,但他看到一闪一闪的火光,那是刘金生在抽烟。这种状况持续到半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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