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村(5)

那些银元不知道有多少,我看少说也有几百枚。高树林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银元,一人分了两枚,其余的坐在自己的屁股下面,好像生怕银元和口袋会飞走了。口袋,是那种用帆布织成的条状袋子,用来装粮食,解放后这种名叫口袋的编织物非常普及,人民公社的大车上装满了口袋,口袋里装着粮食,扬鞭催马运粮忙,送到收购站里,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和世界革命。而在我小时候,这种口袋还只有有钱人家才有。

我们坐上马车,马车向前驶去。高树林的脸上都是笑容,他额头上的每道皱纹里也是笑容,连嘴角上也挂着笑容。我不知道几百枚银元会是多大的一笔,但我知道这肯定是一大笔钱,要不然,高树林也不会这么高兴。兴许,这几百个银元可以买到好几间铺面,买几十匹好马。那户生了双胞胎的人家真是有钱,一出手就给了我们这么大一笔。

翠儿看着我,又看着高树林说:“这些银元应该是谁的?”

高树林说:“怎么了?是马戏团的。”

翠儿说:“不对,应该是人家呆狗的。人家拿钱是为了感谢呆狗,你没看到人家只给呆狗下跪?人家口口声声说呆狗是他的救命恩人。”

高树林说:“响元可以说是人家给呆狗的,也可以说是给马戏团的。人家对呆狗下跪,说他是救命恩人,这是真的。但是,要是没有马戏团,呆狗会走绳索吗?呆狗不走绳索,他能看到院子里生孩子吗?他看不到院子里生孩子,谁会把这么多响元给他?所以,归根到底,这包响元是给马戏团的。马戏团是谁的,马戏团是我的,所以这包响元就是给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想给谁就给谁。”

翠儿说:“呆狗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你不能只给他两个银元。”

高树林说:“那你说说,我该给呆狗多少响元?”

翠儿说:“最少也要给呆狗一半。”翠儿说完后又看看我。

高树林说:“我刚才已经说了,这包响元是马戏团的,马戏团是我说了算,我想给谁多少就给谁多少,哪里轮得上你说话?”

翠儿面红耳赤,我看出来她情绪很激动,她说:“做人要有良心。”

高树林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高声喊道:“老子供你们吃供你们穿,把你们一个个养大成人,你们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老子了。老子做事最讲良心,反倒是你没有良心。”

翠儿突然嘶声尖叫起来,他指着高树林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然而她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她骂不出更新鲜的词儿。我看到她眼睛突出,咬牙切齿,好像快要吃人一样。青儿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扑上去。

高树林转过头来,不再搭理翠儿,他的嘴角快速地抽搐了一下。

树桩赶着马车,他在前面慢悠悠地说:“都是一家人,吵什么?”

翠儿突然哭了起来,她哭得特别伤心。青儿安慰她说:“呆狗就是个呆子,你犯得着为他出头,给他那么多钱,他到哪里花去?他会不会花钱?”

翠儿撕心裂肺地哭着,她喊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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