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云也好看,武翠莲越过屋脊看天,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颜色叫“黛”,黛,就是黑云与白云的缝隙交界之处明亮的黑暗。
雨透过帘子下着,雨后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彩虹。日子一段一段过去了,雨顺着屋檐滴下来击打着廊厅里放着的草垛,荡漾出一片回声。武翠莲做梦了,梦见自家的门墩上,坐着一个小儿,院子中央突然有了一眼幽深的水井,从门上进来一匹马,小儿跑过去跳上去,马嘶鸣了一声,吓了武翠莲一跳,眼睛睁得大大的,惶惑间这个梦和真实一模一样。她走到院子中央,雨依旧不断线地落下来,院中央积出一洼水来,大的雨滴落在上面敲出一个水泡,两个水泡,即生即灭的泡泡,缘生缘灭的泡泡。武翠莲的泪流下来,人家过日子是过明天呢,自己过的是梦。黑夜和白天已经分不清楚了。起风了,来雨了,敲击的声音响了多少年了,还在响,人越来越模糊了,比见到的雨还多。但这个梦是真的,她得去和老爷讲讲。
收拾停当戴了草帽,看看雨,怕路滑顺手拄了一根棍子出了门。
雨却停了。
吴老汉告诉盖运昌,二房来找你。
盖运昌也在听雨,雨击打在他的寂寞上,让他有点儿闷,二房来了,他说,不见。
吴老汉说:“她是来说梦的。”
盖运昌说:“什么东西从她嘴里讲出来都没有味道了。”
吴老汉告诉武翠莲:“老爷不好受,不想见人,你回吧。”
武翠莲站着不动。
吴老汉说:“下雨,小心淋下病根,你回啊。”
武翠莲说:“这雨停了啊!”
吴老汉看看天空:“雨是停了,雨停了又能咋的?”
人闪过武翠莲走了。
混沌的世界,是宿命。人的宿命。武翠莲的宿命。她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她忘了她的从前,她的热闹,路过的,看到的,遇到的,擦身而过的,朝夕一起的,她都忘了。只有梦不忘。活着的不是自己。她把草帽摘下来,想淋了雨。雨你即刻下吧,给我病来吧!她的祈求声只有她知道,这世界上她在寻找疼她的人,疼她的人疼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