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运昌夹起一根辣子萝卜条,那辣子萝卜条因了刀工不到位,连带了一串儿吊挂起来,晃晃悠悠让他无从下嘴。吃菜对于喝酒的人来说是一种虚有的形式,他在等待那一声“爹”。那一声“爹”的叫声应该是像小叫驴一样的响。那一声“爹”听起来却依旧是黑干细瘦。
盖家生开始大声咳嗽起来,这一声“爹”让他动了吃奶的力气。
盖运昌说:“你坐下吧,坐到爹的对面来。你肠胃有毛病,你就别吃了,看爹吃。你要知道一个肚子里装不下酒的人,他的声音是亮不起来的。你让爹很失望,是爹对自己的失望啊。”
盖家生停顿了一下,举起双臂要爹抱着他。不经意看到地上的猫,突然挣扎着要下来,指着盖运昌给他逮住猫。逮了猫抱在怀中,盖家生和那只猫被盖运昌一起抱到太师椅上时,那只猫在盖家生怀中很顺从,盖家生把小巧黄瘦的脸贴上去,像一个婴孩一样兴奋。
盖运昌凄凉无助地抿了一口酒,这口酒一下肚,让他陷入了哀痛之中。人生有多少事情,就说活一个人来说,一生要做的那点事情他都能一一计量清楚,生命的延续他努力了却始终没有得到,为什么啊?这壶中透明的酒,在他的胃肠里行走,多么希望卷走淤积在他心底的泥沙,能显影出一个小人儿啊。酒中有天地大气,五行中金木水火土全部汇聚在这酒中。乌黑巨大的铁镬架起来,这是金的力量;橘色的火焰燃烧着柴薪,使它散发出内层的香气,这是火和木的力量;清澈的泉水汩汩注入,这是水的力量;而它的精华,谷粒,正是土地所给予的真正内容。土地,他盖运昌的土地在哪里?盖运昌发现自己老了。年轻的时候喝酒不是这样的,端了酒杯大口喝,大声吆喝,就冲他娶下的几房女人,就能看出他的性情。可是,现在,收了,把一切精气神收到了暗处,讲得一个“敛”字。这就说明活得教条了,活得越发地在乎了,越在乎越不得。
光线迷蒙,这酒的妙处要被一点点喝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