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国破山河在(20)

怎么会是他?刘海当时的惊讶已经大于这个晚上的所有噩梦。有些人就是你环环相扣的命运中的某一环,你回避不了,也无法迈开,更解不开这已结成死结的命运之环。就像那时已被锁在闺房里的蔺佩瑶,一把大锁从此紧锁了少女火山喷发般的激情。

他们相识时刘海其实撒过两次谎。一次是那天足球赛结束后,他并没有扭伤脚,他是故意守在路边等她的。在球场边他不接蔺佩瑶递过来的手绢,那是为了维系一个男孩子可怜的自尊,他怎么不知道蔺佩瑶露骨的示爱呢?他又怎么不晓得这个校董家的千金呢?经常饥肠辘辘的男生们在宿舍里传说这个皮肤娇嫩白皙的富家小姐每周回家都用牛奶洗澡。对此说法有的学生羡慕,有的厌恶。刘海属于后一类人。那个年代年轻有志气的穷小子总是愤世嫉俗、仇视所有的有钱人,但刘海绝对想不到爱情会消弭人们心中的怨恨与误解。第二个谎言也与他脆弱的自尊心有关。他的母亲并不是在一个官员家帮佣,而是一直跟随北平的一个名妓简兰兰,此人琴棋书画俱通,还有一口绝美的唱功。刘母一直负责简兰兰的生活起居,她到重庆后,又许以重金将刘海母子接过来。简兰兰在重庆南山上有一幢别墅,称之为“简家花园”,往来的客人自然都非等闲之辈,他们在这里办堂会、唱戏、跳舞、吃喝,京城名妓当然会给山城的高级嫖客们带来不一般的享受。刘海就是在“简家花园”见到的蔺孝廉。当然,他能插读南渝私立中学,自然是刘母托了女主人去说情。刘海记得那天简兰兰把他叫到一个戴礼帽、穿藏青色毛呢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面前,说就是这个孩子,你当个引路人吧,他会成为国家栋梁的。

现在,国家的“栋梁”被他的“引路人”关在一间黒屋子里。刘海不知道蔺佩瑶的父亲有没有认出自己,他刚才挥手就给他了一拳,说哪里来的野娃儿,敢勾引我家姑娘?刘海才明白他今晚不是遇到了绑匪,而是爱情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

就在这个闷热、骚动、血腥并隐秘地上演着野蛮暴力的夜晚,远离重庆2000多公里的一座古老石桥上,一声枪响打破了卢沟晓月宁静的夜,打碎了一个国家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苦苦期待都没有等来的和平,也唤起了一个民族压抑已久的血性和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决心。刘海和他的国家,都在这个不平凡的夜晚,到了为命运而战的关键时刻。

第二天早上,卢沟桥的枪声才通过广播电台传递到地处西南一隅的山城,像全国所有的大城市一样,报纸出了号外,学生和民众走上了街头,共产党发表了通电。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共同抗战,中华民族才有出路,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生存。锁在闺房里的蔺佩瑶从收音机里得到“七七事变”的消息,她心急如焚,认为这种时候她应该和自己的同学们一道走上大街呐喊、抗议、声讨侵略者的罪行;而被关在袍哥山堂里的刘海也听到了大街上潮起潮涌的呼喊,负责给他送饭的一个小老幺又大体给他讲了一下人们上街游行的原因。浑身被绑缚的他只能以头撞墙,唏嘘呜咽。这种山堂一般会设在祠堂、戏楼、甚至某家商号、茶馆内,是袍哥们歃血结盟、祭拜议事、处置帮内违规兄弟、行使“家法”的地方。来到这种地方的外教人,要么是来拜山堂认大爷的,要么就是来受私刑的了。“下江人”刘海哪晓得这些,他只知道国家狼烟遍地,倭寇横冲直撞,你这七尺男儿,竟然会因儿女情长弄得深陷囹圄。报国无门啊报国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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