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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清晨,托比才觉得这是他的房子。大家都还在熟睡,不大可能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下楼的脚步声以及透过墙壁传来的声音。这时候只有托比,穿着睡衣,手掌轻敲,把面粉筛到碗里。

托比每天早上都做面包。这是一种仪式。凯伦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每天都做。凯伦走后的第一天早晨,托比走下楼梯,马上开始揉面,不顾一切地重现他那失败婚姻曾有的芬芳气味。后来他甚至都不再吃自己做的面包了,每天他都把面包放在冷却托盘里,留给房客们享用。

托比睡眠很差,他本来的忧郁现在又覆盖了厚厚一层疲惫。今天已经是新年的第三天了,生活又慢慢地恢复了老样子。他还是被困在这座陵墓似的房子里,还是被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人们围绕,还是那个从他二十五岁起就没见过的女人的丈夫,还是一个未成名的诗人,还是身无分文。

楼上他的桌子上堆了一堆没拆开也没付过的账单。账单旁边是一堆出版社和文学经纪人退回的信。再旁边是一个当地房地产中介寄来的信,鼓吹想买他这样房子的人在街上都排成了长队,还附上了他最近以天价卖掉的几座房子作为例子。托比很感激他们提供的信息,但这对他来说毫无用处,托比的房子住满了不想离开的房客,而他也没打算赶他们走。

托比揉好面团,把它放进锡纸托盘,塞进烤箱。听到楼上房客的收音机闹钟响起的嗡嗡声,托比赶紧走回自己房间,避免无意中碰到任何人。康恩的运动鞋扔在电视室的咖啡桌下,袜子像睡梦中的狗一样蜷缩在鞋里。沙发扶手上扔着一本《 现在 》杂志,地板上放着半杯脏兮兮的茶。卢碧的黑色花边羊毛衫挂在椅背上。咖啡桌上卢碧的麦片粥碗边有个小塑料盆,里面是乔安妮的娇韵诗粉饼。一棵小小的塑料圣诞树的彩色光纤在清晨的昏暗光线中凄凉地闪烁着。门边是卢碧的尖头靴子,一只立着,一只倒着,仿佛是喝醉了酒摔了一跤。托比捡起其中一只靴子,眼巴巴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好几年来这就是他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别人的财物、节奏、喜怒哀乐、气味和习惯。而托比的存在没给这个家的动态变化留下任何印记,仿佛他并不存在。托比想:如果一个人住,会是什么样?回到家里发现东西都是离开时的样子。倒杯水永远不必先把别人的脏锅从厨房水槽里拿出来。永远不被别人打鼾或者做爱的声音吵醒。永远只通过人们呈现给世人的样子来了解他们,而再也不必目睹那些陌生人破烂家常的阴暗面。这样他会觉得更实在更像是在活着吗?

托比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梯走进他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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