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们在山顶,以居民的身份像游客似的俯瞰熟悉的维多利亚港。那人看着看着,居然唱出“世界将我包围”那歌词,倒是意想不到。
登高看景,无论是在凌霄阁,还是在101大楼东京铁塔之巅,其实,都看见了什么?有人看到了大街大楼大地缩小后的气势,有人看出了一时膨胀放大的胸怀,有人很简单地哗的一声,“好大哦”,或者是,“好小哦”,到底是什么大了,是什么小了?
杜甫登高,感想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给缩小的是山,是过去以为很大的山,那变大的,应该就是视野胸襟眼界吧。大世界忽而变成小人国,要不让人自觉遗世而独立,高了;要不让人惊醒身如蚂蚁的自我,矮了。无论高了矮了,都超然了。
登泰山而小天下,登太平山而小香港,那人却没有因大地在我脚下而感叹世界华丽而渺小,反而高歌“世界将我包围”,目击到壮观也是种压力,他在山上看风景,风景也在山下包围他。这叫住在“君临天下”的人情何以堪呢?君临天下换个角度也可以看成兵临城下,只是那些兵没有攻城,也没有撤退,说不出是在保卫还是围堵,敌我难分。所以,世界将我包围,还是我将世界包围,都可以很可怕。
那人说得没错,在山上的时候,我们给楼景包围,于是就谈到了民生,提到了公道公平之分别、贪婪恐惧之因果,我们没能超越眼前所见的。我想,如果我们走到另一端,南面而朝,给远海包围,可能会从海洋讲到水,又从水讲到我的信仰。假如他面对的不是我,可能会从海讲到环保,从环保讲到末日。但,彼时彼刻,世界包围我们,而我包围了他,他也包围了我。
下山之后,同一个世界换了布景,他可能会上网,发表意见,然后给意见包围,选择加入一个群组,相互影响,自己的看法中有组员的看法,最后混为一体。他可能会给另外的朋友以及朋友的话题包围,那些话题本来没有进占过他的脑袋,但说着说着,便越说越高兴。都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正如他会买一件本来没有感觉的心头好,只因为耳濡目染,日久生情。
每个人的世界外面还有世界,从报章杂志看到的世界,从影视看得的世界,从商场街市买到的世界,从耕地餐桌吃到的世界,眼耳口鼻身意舌无时无刻不给世界包围。
世界可以很大,大到让人迷路,直到陌生的,熟习了,就变成环境的产物,由君王变成国民。世界也可以很小,特别是独处在浴室那一刻,小到只剩下自己,浸在小小的一缸水里,什么都不想,只想到,那是难得突围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