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精神享受,经常不过是要满足耳目之欲,听音乐,看电影,读书,诸如此类。既是享受,免不了老是贪图,怎么也不厌多。就说看电影吧,最早托人从海外买录像带,几十盘;后来有了VCD,一买近千张;再后来又有DVD,又斥重金,不知不觉又趸了几千张。随着收藏量增大,追着看都看不过来,但一有新货,仍然踊跃抢购,生怕失去了享受机会。
买书买CD的情况也差不多。时间久了,积少成多,一屋子精神享受产品,堆得哪哪儿都是,书柜里、茶几上、床头,甚至桌子底下、厕所小板凳上。最近突然看着心烦了,原因出在买书上。
因为突如其来的搬家,原来的书悉数留在原处,于是需要重新购置一些必备书籍。开始是词典一类的工具书,买就买了,没什么感觉。“基本温饱”解决后,又忍不住要贪图享受,开始买闲书。可是一去书店,看着可眼的书,想想以前曾经拥有,再要买,怎么也难如当初那样一张白纸毫无顾忌了。左右挑剔的时候,脑袋里有个小人儿不断在问一句话:有多少书值得重买?
想想真是,那些精神享受产品,真正让我们得到享受的又有多少?CD听来听去不过那几十张,电影看来看去,不过那几十部,书呢,虽然不断有新书要看,但多是因为生计或是人情被迫在读,毫无享受可言。
挑剔的结果,有一本周作人译的《 伊索寓言集 》。第一则寓言叫“善与恶”,说善因为力弱,被恶赶走了,他便走到天上请教宙斯,怎样到人间去。宙斯告诉他,不要大家一起去,一个一个地去访问人间吧。因为这个缘故,恶与人很相近,所以接连不断地去找他们。善则因为从天上来,所以就来得很迟缓。就是说,人很不容易遇到善,却每日为恶所侵袭。
第二则寓言叫“卖木像的人”,说有人制作了一个赫耳美斯的木像,拿到市场卖。老没买主,他急于招徕顾客,便大声嚷道:有赐福招财的神出卖。旁边的一个人对他说道:喂,既是如此,你该自己享受这木像的利益,为什么要出卖呢?那人答道:我要的是现在就有的利益,可是这神道的利益常是来得慢的。
这两则寓言,与我们眼下的所谓精神“享受”的状况十分近似,每天为恶包围,贪图的是眼前利益,对那些来得慢的长久利益,就极尽怠慢之能事。所以,尽管书架上曾经拥有那么多经典名著值得重读,但我们为了眼前的人情或生计,忙着去读那些“恶”书。
有多少书值得重买?其实没多少。有几本《 伊索寓言 》这样的书,简单,清澈,智慧,够了。
还是这本寓言集,出版前言引用了周作人在《 苦雨斋小书·序 》里的一段话:“中国青年现在自称二十世纪人,看不起前代,其实无论哪一时代( 不是中国 )的文人都可以做他们的师傅,针砭他们浅薄狭隘的习气。旧时代的思想自然也有不对的,这便要凭了我们的智力去辨别他,倘若我们费了许多光阴受教育,结果还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么不是这种教育已经破产,就一定是我们自己低能无疑了。”一个世纪前说的话,今天听来声若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