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会以为这是远古时代的断壁残垣,但它的确仅在十几年前,还是生生不息的村庄,鸡鸣犬吠。婴儿曾在这里新生,少年曾在这里做梦,汉子日日在陇头唱着“花儿”,姑娘夜夜在窗下绣锦折花。是一场浩劫从天而降吗?让一切生命迹象都遁入了地底?天地不答,只留一片怅然空寂,任凭我嘶声追问,都只报以西风,煞煞如泣。
行走沙间,我用力想象生命是如何一昼夜一昼夜地从这里流失的,那些曾经因为水而丰盈的生命,终于因为水的枯竭而殆尽。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人的一生也许很漫长,也许人们早就忘记了是从哪一天开始,这片土地出现了败相。但对于天地造化,十几年只是一刹那。如果造化有情,他会不会痛苦地质问人间,凭什么在一刹那之间毁灭了他的葱绿和繁华?
行走沙间,我既恨又怜:因为无知也罢,因为蔑视大自然的因果也罢,毕竟人们已经被迫离开了家园,离开了百年以来都称之为“故乡”的地方,也离开了原本以为,百年之后可以安然入葬的土壤。对于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农民,远离故土,永远作别故乡的那一口水井,是一种撕裂、一种放逐,是黄沙漫漫也席卷不走的绝
望、衰草扬扬也掩盖不了的忧伤。有一口水就有一丝生机,然而要有多浩淼的水啊,才能让干涸的心灵重新滋长希望,让恼热众生感到清凉?“如今,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水。水的名字叫做生命,水的名字叫做恩赐,水
的名字叫做菩萨。”这是玄奘在水囊掉落沙漠时候的感叹,这会不会也是,背井离乡的宋河村人最后的领悟,最无声的呐喊?
2006 年8 月21 日 书于甘肃省民勤县薛百乡宋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