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笑!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雄心壮志打那时起瓦解已久),我就有心创作一套或多或少互相衔接的传奇,涵盖的内容上至恢宏的创世神话,下至浪漫的仙境奇谭——前者奠基于联系红尘俗世的后者,而后者又自波澜壮阔的背景中汲取夺目的光彩——我惟愿把它献给英格兰,我的祖国。它将拥有我渴望的格调与品质,多少含有冷澈之意,能够体现我们的“氛围”(指西北部,也就是不列颠和周边欧洲地区的气候与风土,不包括意大利或爱琴海地区,更不包括东欧);此外,(只要我做得到)它将拥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美,有些人把这种美称为凯尔特风情(不过在真正的古代凯尔特遗产中,我们很难找到它的踪影),并且它应当涤除低俗,“严肃高尚”,配得上一片如今诗情盛行已久的土地上那些更成熟的心灵。这些伟大的传说故事,有一些我将会完整记述,但有许多我只会置于主题之内,勾画梗概,大幅留白。整套故事当与一个磅礴壮丽的主体相联,却又会给旁人留下余地,供那些慧心巧手驾驭画笔、音乐或戏剧来完善。这很荒唐吧。
如此骄傲自负的目标,当然不是一夜之间确立的。那些故事本身便是关键。它们犹如“天赐”之物,浮现在我脑海中,随着一个个片断分别到来,片断之间的连接也逐步成型。这项工作虽然屡屡遭到打断(尤其是,即便撇开养家糊口的不得已,我的心思也会飞向另一极的语言学,在其中流连忘返),但令人入迷,只是我始终有种感觉,我是在记录已经“存在”于某处的事物,并不是在“创作”。
当然,我也创作乃至写下了很多别的故事(特别是写给我几个孩子)。有些逃脱了这个犹在开枝散叶并且贪得无厌的大主题的掌握,最终成为彻底独立的故事,例如《尼葛的叶子》(Leaf by Niggle)和《农夫贾尔斯》(Farmer Giles),至今只有这两个故事得以出版。《霍比特人》一书在这个大主题中拥有的实质性活力要多得多,但它是相当独立地构思出来的:我动笔时并不知道它也属于那个大主题,结果证明它成了完成主体的关键,它采用世俗朴实的风格文体讲述,并融入了“历史”。开端那些严肃的传说,按照构思,是以精灵的视角心性来看待万事万物,因此作为中段故事的《霍比特人》实际上采纳了人类的观点——结尾的故事则交织融合了二者。
我厌恶寓言故事——那种蓄意存心而为的寓言故事——但只要企图说明神话或传奇的主旨,就必须使用寓言式的语言。(而且,一个故事越是富有“生命力”,就显然越是容易引发各种寓言性的解释;而越是精心安排、深思熟虑而成的寓言,就越是可能被当作普通故事接受。)总之,我这一整套东西主要涉及了“堕落”(Fall)、“必死命运”(Mortality)和“机械”(Machine)这几个主题。“堕落”是必然的,这一主题以多种方式呈现出来。关于“必死命运”,要强调的是它影响着艺术和创造渴望(或者我该说,次创造),这种渴望看似没有生理上的功能,并且与朴实平常的生理满足无关,但在我们的世界里,生理满足经常与创造渴望起冲突。这种渴望会立即和一种对真实基本世界的热爱结为一体,并因此充分意识到必死命运的存在,却又因此而心生不满。这种渴望有各种机会沦为“堕落”。它可能变成占有欲,固守所造之物占为己有,次创造者想要成为他私造之物的主宰或上帝。他会反抗“造物主”的律法——尤其是反抗必死命运。这二者(无论单独还是一起)会导致对“力量”的渴望,以便更加迅速有效地履行意志,于是又导致了“机械”(或“魔法”[Magic])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