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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刘全和陶小红的消息没?”
杨秋之这几天逢人就问,语气诚恳,焦急。他说自己有个特别不好的预感,晚上做梦,梦见刘全和陶小红在湖底里坐着,湖水又深又沉,黑压压不见周遭波涛鱼藻,像个囚窟。
朋友们说杨秋之你这是长着大雕的翅膀,操着杨过的心。
整整一周,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陶小红与刘全就像陶渊明走进桃花源,桃花源里水深千尺,心荒万丈,无人出得来。
一周以后,陶小红的母亲打电话来,她说秋之啊,你别哭,阿姨跟你说个事儿。
杨秋之说,阿姨,你说。
陶小红的母亲自己先哭了,呜呜咽咽地哭了一刻钟,电话挂了,一个多余的字儿也没有。
杨秋之问朋友,是不是出事儿了。
朋友们都说,秋之,你要有准备。
几天以后,杨秋之站在陶小红家的客厅里,他想起小时候在城墙头上宣誓入队,老师问,你们准备好了吗,杨秋之举起小拳小臂小指头,说,时刻准备着!
时刻准备着迎接生活给你的大部分痛苦,那些排山倒海的不如意,你必须有所准备。
杨秋之觉得这间灵堂布置得很好,很符合陶小红的审美。花圈香烛,挽联白纸,一样不落,空气里一股纸元宝烧散的味道,像庙里的香火。
遗像里的陶小红一张笑脸,黑白色儿,如同头一次出现在杨秋之面前那样,瀑发,明眸,高山流水,她对着杨秋之笑得甜极了,就好像说,你也来啦,你怎么才来呀。
“秋之啊,你是他们最好的朋友,我们怕你伤心……”
杨秋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在想,百十里外的刘全老家,是不是也放了个等大的灵堂,等大的遗像,也是花圈香烛,挽联白纸,一股子香火阴气,刘全也傻笑着,唇红齿白的,也在说,你咋来了捏,你咋才来捏。
杨秋之开始觉得自个儿脚下不稳,终于哐当栽地上。晕厥之前他想,为什么怕我伤心呢,陶小红,刘全,你们狠。
走得这么快,也不知道说一声。10月5号,刘全又领着陶小红,驱车去青海湖,一辆切诺基,四个缸,四轮驱动,整整八十公里,从高速上湟源,开至倒淌河,与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相撞。
滚下山道,翻了五个圈,引擎盖子像纸一样掀出去,两具尸体根本拼不完整。
这件事,10月13号杨秋之才知道。
刘全与陶小红,连青海湖的边角都没有看见,碧蓝湖水,海天相接,一个也没有看见。
他们的尸体仰面躺在异乡的荒草中,星空璀璨,万里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