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1)

过去三个月里,戴维·鲍曼已经彻底适应孤独的生活,现在要他想起任何其他人的存在都不容易了。他已经超脱了绝望,也超脱了希望,安顿于大部分机械化的例行生活。只有当发现号这里或那里的系统运作不灵时,这些偶尔出现的危机才会使生活有些点缀。不过他还没有超脱好奇心,因而一想到他正在驶去的目的地,还会充满一种狂喜、一种权力的感觉。不只是因为他代表全体人类,也因为他在接下来几个星期的行动,将可能改变人类的未来。有史以来,人类还没有过类似的情况。他是代表全人类的特任大使,或者说,全权代表。

认知到这点,给他带来许多微妙的益处。他一直把自己保持得十分整洁。不论多累,他都不会漏刮胡子。他知道任务控制中心一直密切注意他有没有异常行为的迹象,因此他决心让他们白忙一场——起码,让他们看不出任何严重的征兆。

鲍曼也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模式出现了一些变化。当然,就他的环境来说,期待不要有变化出现才是荒谬的。除了睡觉,或是通过回路和地球通话,其他时候他再也受不了寂静——因此他随时让宇宙飞船的播音系统保持一种几乎吵得人头痛的状态。

起初,因为需要有人类的声音陪伴,他会听一些经典戏剧(特别是萧伯纳、易卜生和莎士比亚的作品),也从发现号收藏丰富的录音图书馆里找一些诗作的朗诵来听。然而,这些诗歌和戏剧所涉及的矛盾,听来不是觉得太遥远,就是用一点常识便能轻易解决,因而过不了多久,他就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因此他转而听歌剧,通常是意大利或德语曲目——歌剧里大多总有一点知性内容,他不想因听懂这些内容而分心。这个阶段持续了两三个星期,接着他觉察到,这些训练有素的嗓音只是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孤独感。不过真正为这个阶段落下休止符的是威尔第的《安魂弥撒》,他在地球上的时候从没听过。空荡荡的飞船里,“震怒之日”的咆哮正好衬托出这里的不祥,这让他完全抓狂了;当末日号角从天堂传来时,他就再也受不了了。

此后,他只播放器乐。先从一些浪漫派的作曲家开始,不过随着他们倾泻的情绪越来越逼人,他又把他们一个个抛弃了。西贝柳斯、柴可夫斯基、柏辽兹,持续了几个星期;贝多芬则比较久一点。最后,和许多其他人一样,他在巴赫抽象的架构里寻找到了平静,偶尔以莫扎特点缀一下。发现号便如此朝土星航行而去,多半伴以大键琴清冷的音色——音乐中凝结着一个死去两百多年的作曲家的思绪。

现在,即使仍然在一千万英里开外,土星已经比地球上看到的月亮还要大了。肉眼来看,已经光辉夺目,如果再用望远镜来看,那就更加不可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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