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2)

还有一点令人好奇,但或许无关紧要,却引发了无休无止的争辩。这块石板高11英尺,横切面长5英尺,宽1.25英尺。仔细检查这些尺寸之后,发现三者正好是1∶4∶9——头三个整数的平方。没有人能就此提出合理的解释,但这恐怕不可能是巧合,因为这个比例已达到可测精准度之极限。想到穷全地球的科技之力,也没法用任何材料造出比例如此精准的一块板子,更别说是会活动的,实在令人感到自己的渺小。TMA-1在轻描淡写之中,毫不客气地展现了几何的极致,正和它诸多其他特点一样,令人一见难忘。

当任务控制中心为他们的计划提出迟来的辩解时,鲍曼也听了,带着关心但又觉得事不关己的奇特心情。地球传来的声音似乎有点自我辩护的味道。他可以想像,那些负责策划这次任务的人之间,现在一定正在互相推卸责任。

当然,他们也有些很好的论点,其中包括国防部一项秘密研究计划的结果——那是哈佛心理学院在1989年所执行的“巴松项目”(BARSOOM)。在这个受到控制的社会学实验中,他们向不同的族群样本人选保证,人类的确已经和外星生物有所接触。然后借由药物、催眠以及视觉效果,许多受测的人都觉得自己也确实遇见过其他行星来的生物,因而他们的反应被认为是可信的。

结果,其中有些反应十分暴戾——看来,在许多情况下都很正常的人,还是潜藏着很深的仇外心理。回顾人类干过的各种私刑、屠杀以及其他类似游戏的记录,其实无足为怪。然而,这个研究计划的主事者却深感不安,因而从未公布结果。20世纪时,由于广播威尔斯的著作《世界之战》(WaroftheWorlds)而五度引发恐慌事件,也强化了这个研究计划的结论……

尽管他们提出了这些论点,但鲍曼有时仍不免疑惑:这趟任务之所以必须如此机密,当真就只是为了预防文化冲击的危险吗?在他听取简报时,种种蛛丝马迹显示,美苏集团都想抢先接触外星智慧,从中获利。但是从他现在的视野回望,地球就像一颗几乎要隐没在阳光中的星星,这种考量看起来狭隘得不值一提。

虽然事过境迁,但他现在更感兴趣的,反而是什么理论可以解释哈儿的行为。谁也没把握事实真相如何,但任务控制中心的其中一台9000型计算机也被逼得产生了相同的精神失常,正在接受深度治疗,这说明他们提出的解释是正确的。同样的错误可以不再犯,但是想想建造哈儿的人竟然连自己产品的心理都没法完全了解,就可以想见,和真正的外星生物沟通会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了。

鲍曼很可以相信西蒙森博士的理论:哈儿之所以想破坏与地球的联系,是出于下意识的内疚,而这种内疚又是程序冲突所导致。他也很愿意相信哈儿其实并没有杀死普尔的意图——不过这是永远无法证实的事了。哈儿只是想毁灭证据,因为一旦他所宣称已经烧坏的AE-35组件被证明仍然可用,他的谎言就要拆穿了。然后,和全天下深陷欺骗之网的愚蠢罪犯一样,他慌了。

那种惊慌的感觉,就算鲍曼不想了解也明白得很,因为他曾遭遇过两次。第一次,他还是个孩子,陷在一道海浪里差点淹死;第二次,发生在接受航天员训练的时候,他装备上的一个指针出错,他因而错以为氧气一定撑不到抵达安全地点。两次,他都差点把较高层次的逻辑思考全部扔在脑后——只差几秒钟,他就会变成一束狂乱的随机脉冲。虽然这两次他都成功过关,但是一个人在某种情况下会因为慌了手脚而失去人性这一点,他已经太清楚了。

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人的身上,就会发生在哈儿的身上。想到这一点,他对那台计算机的恨意,以及遭到背叛的感觉,就逐渐消退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重要的是,那不可知的未来所可能带来的危机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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