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之中(3)

不行——他不能只是简单地“拔掉插头”。就算能拔掉,也一定会带来严重后果。

因为哈儿是这艘宇宙飞船的神经系统。没有哈儿的监控,发现号不过是一具机械尸首。因此解决问题的惟一之道,在于一方面切断这个已经生病但仍然十分灵光的大脑的运作,一方面还要保留纯粹的自动调节系统的运作。鲍曼不想轻举妄动——他在受训的时候已经讨论过这种问题,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会真有这一天。他知道自己在冒一个极大的风险,如果导致无法控制的反应,几秒钟的时间一切都会完蛋。

“我觉得是分离舱停泊舱的大门出了问题。”哈儿在没话找话,“你能活着,运气真好。”

开始了,鲍曼想道,我做梦也没想过会当上业余的脑科大夫——在木星的轨道之外执行脑叶切除手术。

他在一个标示着“认知回馈”的区域打开锁条,抽出第一块内存。这个大小不过一握,却饱含着千万个组件,精密复杂得无以复加的立体网络,在机房的空中飘浮而去。

“嘿,戴维,”哈儿说,“你在干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疼痛的感觉?鲍曼掠过这么一个念头。大概不会吧,他想。毕竟,连人类的大脑皮质也没有感觉器官。人类的大脑是可以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动手术的。

接着,他在标示着“自我加强”的面板上,把一个个小小的组件逐步抽出。每一小块一离手,就向前方飞去,直到撞上墙面再弹回来。没一会儿,便有好几块组件在机房内慢慢地来回浮动。

“听我说,戴维,”哈儿说,“我体内已经建立多年的服役经验。能造就我今天这个样子,有许多难以替换的努力。”

现在已经抽出十来个组件了。不过,由于它的多重冗余设计,计算机现在还撑得住。鲍曼知道,这也是从人脑模仿而来的。

他开始在“自动思考”的面板上动手了。“戴维,”哈儿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这趟任务的热诚是最高的……你在摧毁我的心智……知不知道?……我会变得十分幼稚……我会变得什么都不是……”没想到这么难办,鲍曼想道。我正在摧毁自己所处这个世界里惟一具有意识的存在。不过,要重新掌握宇宙飞船的控制权,别无他途。“我是哈儿9000型计算机,制造编号三。1997年1月12日,我在伊利诺伊州厄巴纳的哈儿制造厂里开始运作。敏捷的褐毛狐狸跳过那只懒狗身上。西班牙的雨都下在平原上。戴维,你还在吗?你知不知道十的平方根是三点一六二二七七六六○一六八三七九?e之以十为底的对数函数值是零点四三四二九四四八一九○三二五二……更正,是十之以e为底之对数函数值……三的倒数是零点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三……二乘二是……二乘二是……近乎四点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我好像有点不行了——我第一个指导老师是钱德拉博士。他教我唱了一首歌,是这样的一首歌,‘黛西,黛西,说出你的答案,告诉我。为了你的爱情我已半狂。’”

声音戛然而止。鲍曼不由得也停了一会儿,他手里还抓着一块仍然在电路板里的内存。接着,哈儿出乎意料地又开口说话了。

这次他说话的节奏慢了许多,一个字一个字的腔调死板而机械,鲍曼再也认不出这些声音的源头了。

“早……安……钱……德……拉……博……士……我……是……哈……儿……今……天……准……备……好……上……我……的……第……一……课……了……”

鲍曼再也听不下去。他拔掉最后一个组件。哈儿永远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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