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入我梦

家在云之南

第一章.母亲和我

母亲入我梦

曾打算将有意思的梦境写下,一年半中只记了三个梦。一个和在美国念书的女儿有关,另外两个都是追随我半生的,哀恸亡母的。

1996年11月9日

似醒非醒的半夜﹑清晨。梦境依依﹐往事﹐故人,尽是些牵挂﹐似乎在

嘲笑自以为洒脱的人生。昨夜梦见女儿寄来两幅照片。一群飞鸟﹐掠过灰

蓝的天空﹔另一幅是仰卧在草地熟睡的女孩,是她的同学﹐等她去办墨西哥

签证等得太久﹐瞌睡了。我笑起来﹐醒了。想着女儿办签证的真实故事﹐又

笑着睡着了。

1996年11月3日

梦中摊开双臂抱着久病的妈妈走在田野小路上﹐带她前往住在路端的

八姨家。风景清晰得不像是梦。路的右边展开窄长的一条农田﹐其后是蓝

色的一带水﹐再望过去可见山峰﹑白云﹑蓝天﹐恰似从雅典居看出去的景

致,只是全与小路平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爸爸跟在后面,我们尽情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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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清新空气﹐一路赞叹自然之美。

我心中后悔。妈妈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早些抱她出来 ?我对她说﹕“你现在身子很轻﹐我抱你一点也不吃力﹐我要多多抱你出来。 ”这时我看着脚下并不平坦的田埂﹐开始担心千万不能踩滑了﹐跌倒摔了妈妈可不得了。又想不如背她﹐也省些力。但背她会压迫她的心脏﹐还是抱着好。

走了很久很久﹐我很累﹐好像就快到八姨家了﹐突然感到妈妈抽动了一下﹐心里明白她的生命已离开了她。此时我好像是背着她﹐看不到她的脸﹐唤爸爸过来瞧。爸爸说﹕“你妈睡着了。 ”“是吗 ?”我多希望她真的只是睡过去了。我握住她垂落的手﹐觉得越来越冰冷。我一方面感到宽慰﹐因为她临去世前心境非常好﹐但是她走了。我痛哭﹐接着就醒了。

1997年 10月 10日(重阳节次日 )

开初是在西方人的世界。我站在一间大礼堂外﹐透过玻璃墙看到里面长凳上坐满中年人﹐伴随音乐做出优雅的动作﹐台上有人指挥。多好的主意 !我于是走进去加入游戏。主持人挑选“听众”去通过某种选拔测试。我第一个被挑中﹐跟随他走进一间房内。里面坐着许多评审员。主持人说

“Nothing”﹐要我当场作歌并表演。于是我开口唱“No desk,no……no ham,nothing”。后来人散了﹐众人拥到街上。此刻环境已变﹐周围都是中国人﹐妤像是昆明。看见不少亲戚﹐我急急忙忙赶去与家人会合﹐他们都在另一处看演出﹐刚散场。妈妈也在﹐坐在家中那张藤椅上。我和景和弟于是抬着她回家。家搬了﹐我还从来未去过。抬着妈妈走了很久﹐经过一些奇奇怪怪﹑阴森灰暗的建筑﹐还路过一处岳飞庙﹐又沿着铁路路轨前行。枕木距离很宽﹐十分难走。我问景和房子贴近火车路会不会很吵﹐他说火车经过时才吵。正说着﹐一列火车驶过﹐声音还可以接受。妈妈似乎睡着了﹐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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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发。终于到家了﹐有几级石阶﹐景和抬前﹐我在后。我说了句什么话﹐景和响应说妈妈听不到﹐因为妈妈已经死了﹐手脚早就凉了。我一摸﹐真的 !我隔椅背抱着妈妈﹐一边哭一边大叫:“妈妈!妈妈!”于是就醒了。

1973年母亲去世后,便想作文以悼亡母。每提笔,悲从中来,泪水

先笔墨而下。而今女儿已成人,我的生命仿佛多了一个支点,给我勇气,

踏入昔日的温情与苦悲。

母亲 1914年出生,二十一岁结婚,育有三子一女。她小时候曾染白喉,

几乎丧命,虽复原,心脏受损,四十二岁时便卧病不起,一躺十八载。母

亲就像她那个时代无数的贤妻良母,一生毫无保留,心甘情愿地为家庭奉

献自己;在永远温良﹑谦和﹑美丽的外表下,有着惊人的顽强意志;恪守

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又能宽容地接受别人,有如罗曼·罗兰笔下一位平

凡的妇人:“能够用目光﹑举止和清明的心境在周围散布出恬静的﹑令人

舒慰的气氛,活泼的生命。”

母亲的娘家

外公苏

新于光绪癸未(1883)年出生在云南贫困山区普洱县一个四世相传的银匠之家。年仅岁半,父殁,母亲守节独自将他抚养成人。九岁入读私塾,后得益书法清秀,代缮公私文书,添充家用,昼夜攻读五经唐诗古文,皆能背诵。十八岁应县童子试,考八股文共十余场,每次均列前五名。后步行数日到景东县应学院岁科,列第一名。二十岁从故乡哀牢山步行到昆明,考入五华山高等学堂,后获选派到日本早稻田大学学师范。在日本加入同盟会,改别号“羊牧”,取苏武牧羊持汉节之意。

他在 1942年《六十自述》中讲述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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