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找美国,但它太年轻,缺少年代上的可比性,更何况它太霸道,缺少平等对话的可能;也可以找日本,但它太小,缺少体量上的可比性,更何况它与中国的历史恩怨太深,缺少平等对话所需要的安静。那么,只能是欧洲了。
我的这个想法,又一次与凤凰卫视一拍即合。于是,重新出发。我考察了欧洲九十六座城市,这是连欧洲学者也很难做到的事。与《 千年一叹 》所记述的那次行程不同,这次考察除了在西班牙北部受到民族武装势力的小小惊吓,在德国受到“新纳粹”的某种骚扰外,基本上都平安无虞。也没再遇到什么食宿困难,可以比较从容地读读写写,这就是这本《 行者无疆 》的由来。
我说过,《 千年一叹 》的不少篇目是在命悬一线之际赶写出来的,因此舍不得删削和修改;那么,相比之下,对《 行者无疆 》就不必那么疼惜了。一路上写了很多,删改起来也就比较严苛。
在欧洲漫游期间,惊讶不多,思考很多。惊讶不多的原因,是我曾经花费多年的时间钻研过欧洲从古希腊开始的历史文化,几乎已经到了沉溺的地步。我在心里早就熟知的那些精神老宅,那些神圣长髯,那些黄铜般的哲言,那些被黑色披风所裹卷的诗情。但是,这一切在以前都是风干了的记忆碎片,现在眼见它们衍伸成一种综合生态弥漫在街市间的时候,我不能不深深思考。它们为什么是这样?中国为什么是那样?
从美第奇家族的府邸到巴黎现代的咖啡馆,从一所所几百年历史的大学到北欧海盗的转型地,我一直在比较着中华文明的缺失。它的公民意识、心灵秩序、法制教育、创造思维,一次次使我陷入一种整体羞惭。但是,走得远了,看得多了,我也发现了欧洲的忧虑。早年过于精致的社会设计成了一种面对现代挑战的体制性负担,以往远航万里的雄心壮志成了一种自以为是的心理狭隘,高福利的公平理想成了制约经济发展的沉重滞力……总之,许多一直令我们仰慕不置的高塔,已经敲起了越来越多的警钟,有时钟声还有点凄厉。
当然,我也要把这种感受表述出来。于是,以中华文化为中介,《 千年一叹 》和《 行者无疆 》也就连贯了起来。
《 行者无疆 》第一版的正版,已经销售了一百多万册。曾经有人告诉我,很多到欧洲旅行的中国人,身边都会带这一本书。有一次在欧洲的一辆载满各地中国人的大型游览车上,一位导游说,谁没有带《 行者无疆 》的请举手,结果举手的只有两位。这件事让我亦喜亦忧,喜不必说,所忧者,是要让大家明白,此书作为导游读物很不合格。
这次修订,删去了三分之一篇幅,文字也有较大的改动,使之更加干净。
二○○一年九月成书,
二○一一年五月改定新版,并重写此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