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生活哲学(1)

有一天半夜我从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觉得很累。我睁开眼,房间里的一切都像是要向我涌过来,衣柜里的夏裙、冬衣、衬衫、短裤、围巾、披肩,散在地毯上的书,五斗橱上的相框、熏香、插着百合的花瓶,梳妆台上的化妆水、眼霜、眼线液、眉笔、腮红刷,30L的登山包、60L的登山包,夏天露营的防雨帐篷,冬天加羽绒的睡袋,朋友从约旦捡的石头,耶路撒冷带回来的烛台,富士山的罐装空气··我裹在被子里简直喘不上气,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拥有这么多东西的?

2009年我搬去杭州读书,领登机牌前妈妈匆忙给我拍了张照片,照片里我穿着一件素白棉质T恤,一条已经洗得过于柔软的牛仔裤,一双白色帆布鞋,拖了一只20英寸登机箱和一只26英寸行李箱。我就这样带着我的全部身家飞到了南方,这张照片现在可以拿出来当证据,证明5年前的我是多么潇洒自在,东西少,活得爽。同样是那一年,我经历了人生最冷的一个冬天。杭州从11月起绵绵地下了一个月的雨,我所有的鞋子都被雨泡湿了,又怎么都晾不干。江南氤氲湿冷的空气不动声色地渗进我的被子我的羊毛大衣里,让我整个冬天都无法逃开这股潮气和寒气。我买了无数件衣物御寒,让朋友从英国带了一双Hunter的花哨雨靴,还去青芝坞的手工店里做了一床厚厚的蚕丝被。只有在洗个长长的热水澡钻进被子里时,我的身体才能短暂地暖和过来,让我感觉尚在人间。再后来开始去校外教书赚钱,累了一天之后总会买点什么打赏自己,衣柜被一点点填满,再一点点溢出来,我浑然不觉。

研究生读到第三年,我突然意识到该找工作了,花了10分钟决定去北京,迅速把简历发给了那儿的朋友们。3天后一家美资咨询公司打电话过来叫我第二天去面试,我当即应下,迅速骑车从图书馆回到寝室,把所有的东西需要的不需要的一股脑儿打包扔进箱子里,打电话叫申通过来取件。我背着一个装着套裙和高跟鞋的登山包打车去了武林门,等了20分钟后坐机场大巴到了萧山机场,挑了最便宜的一班飞机在当晚飞到了北京。后来快递把东西送来时我才觉得头大,朋友借我住的房间被几个纸箱堆得满满的,我收拾了整整一夜。

可这也没有阻止我培养出恋物癖。那年冬天我找到了工作,第二年春天在三里屯附近租了一个像样的房子,两个月后又搬到了胡同里,和认识了十多年的几个老友住在一起。终于有自己的家了,终于踏实下来。我不停往这个家里添东西,床、衣柜、书架、摇椅、绿植、抱枕、窗帘、落地穿衣镜、喝红酒的水晶杯、喝香槟的高脚杯··好多个周末我都千里迢迢奔向宜家,不辞辛苦地往家搬各种家居用品,我简直变成了勤劳的海狸。不到20平方米的带阳台卧室被我塞得满满的,如果发生灾难,我囤积的各种生活用品和食物足够让我存活个把月。

我的持有欲在2013年初上升到最高点。那个春节没回家,我在计划着买个房子。现在想想,那会儿心里大概太空了,想靠沉沉的物质把自己填满,好像填满了就能幸福了。在一次去看房的路上我清醒过来,下了地铁直接回了家。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房子。

我在家里想了好久,想弄清楚这股持有欲到底从哪儿来,为什么不管新的旧的我都舍不得扔,为什么需要的不需要的都一定要买回家。后来读了山下英子写的《断舍离》,里面说大部分人储物的原因都是来自对过去的执念和对未来的不安。我开始追溯这份不安全感,从小我就一直搬家一直搬家,这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新的口音,新的公交路线,新的学校,新的朋友,新的记忆。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要拼命抓住以前的生活,我需要旧玩具、旧衣服、旧照片提醒我以前的日子不是假的,它们存在过,以前的温情也不是假的,就算今日不复相见。堆在房间里的根本不是旧物,是历史感情。它们曾经是美好的,现在只会拽着我让我一步三回头,让我无法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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