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知道,这些托盘,平时都作为锅盖扣在锅上的。需要烤馕时,妈妈就拿着大榔头砰砰砰地将其砸得平平展展,四边呈放射状裂开,便成了托盘。哪天又需要它们成为锅盖的时候,妈妈再用大榔头砸回原样。)
到了地方我们把托盘先放到草地上,妈妈俯身观察馕坑里的情况。看到木头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只剩满坑的焦炭,她便满意地抿着嘴叭叭吸气。
她先用铁钩把簇成一堆的木炭扒开、扒平,使之均匀地铺在馕坑里,又将多余的铲出来铺在馕坑上的石板上。没忘在馕坑四周的泥土上也撒了一些木炭。然后唤我将馕盘挨个递给她,她用铁掀一个一个接住送往馕坑深处。最后用一大块旧毡片蒙住入口,压上石头。我忍不住有些担心,毡子会不会烤坏?再一想,妈妈如此这般不知烤了多少年了,肯定有不怕它烤糊的道理。真是多虑。
结果,真的烤糊了好几个洞……我记得这块毡片是某位骆驼的衣服。可怜的骆驼,这么冷的天,却没衣服穿了,往后到了更冷的深山夏牧场又该怎么办?……
才开始很难相信馕能烤熟。毕竟火都烧了半天了,等和好那一大团面,又已熄灭很久。木炭看上去黑乎乎的,全然没有温度似的(总觉得有温度的木炭应该是彤红明亮的),但不小小踩到了馕坑边的一小块炭,胶鞋底立刻烫了一个小窟窿,炭粒也嵌了进去,踢半天才踢掉。才知道馕坑里一定温度极高的。
如此这般烤了一个小时,结果馕全烤糊了,上黑下黑,四面全黑。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两个客人。看到我们的惨状,也不太好发表意见,也不好笑出声来(估计他们回去后肯定会快乐地对老婆说:扎克拜的馕像是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而我们也顾不上哀叹了,赶紧放下黑馕,摆桌子的摆桌子,铺餐布的铺餐面,倒茶的倒茶。
给客人肯定要上漂亮馕了,但漂亮馕是旧馕,硬邦邦的,客人吃着也未必开心。我们自己则吃黑馕,把糊掉的一层用刀子刮下来。嗯,至少里面的瓤还是洁白细腻的,真香。
但是哪怕糊掉的一层壳全都削去了,斯马胡力仍拒绝吃,埋怨个没完。全家人就他事儿最多。
第二次烤馕,妈妈不但少加了一根粗柴,时间也大大缩短,四十分钟不到就取出了。
哎!这次烤的馕可真漂亮啊,圆滚滚的,厚墩墩的,四面金黄,香气扑鼻。
只可惜不能立即吃到,起码得放上两三天。真残忍。
没有馕坑的时候,妈妈曾尝试着用铁锅放进火坑的灰烬里烤馕,结果失败了,烤出来的馕一面糊了,另一面还白白的,跟生的一样。但我还是觉得很好吃。
另外,由于铁锅是尖底的嘛,烤出来的馕也是尖的,形状像个大汤盆,可以盛一大碗汤了。幸好这样的馕只打了一个,我们自己赶紧吃了,不敢让客人看到。
好在各种奇形怪状的馕毕竟属于少数的意外。大部分时候妈妈异常小心,总是念叨着:“要是老汉(沙阿爸爸)在,看到黑黑的馕,又要骂人了……”我觉得很有趣,妈妈这把年纪了还会挨骂啊。年轻时候说不定和卡西帕一样调皮任性。
除了上述的方法之外,妈妈还有一个绝妙的,永远不用担心火候把握不准的烤馕办法。
那一天,由于熬了整整一下午胡尔图汤,不停地烧柴,火坑里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柴灰。妈妈说要用这柴灰烤馕。她用铁钩把柴灰扒平,将事先揉好的面团拍成一张厚厚圆圆的大饼,然后——非常惊人地——直接平铺在滚烫的热灰上。面饼立刻在热热软软的柴灰上陷了下去,她再用铁钩把面团四周的灰扒过来完全盖住面饼,捂得严严实实。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扒开冷却下来的柴灰,啊,金黄的馕!妈妈用抹布把馕擦得干净夺目。喝茶的时候,她切下来一小块单独给我一个人吃。因为只有我从没吃过这样的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