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再去森林背柴禾时,就已经很熟练了。这回是一个人去的。林子里安静得像是空气里充满了耳朵,充满了倾听。若隐若现的林中小径上生满苔藓,地上积铺的针叶厚实而有弹性,踩在上面忽闪忽闪。有时走着走着,会走到蚂蚁的路上。蚂蚁的路陷在落叶和苔藓间,大约有一指宽,弯弯曲曲,浅色,一眼就可以看出。上面的蚂蚁穿梭往来,井然有序。这样的道路附近一定有巨大的蚂蚁窝。果然,找到了好几个一米多高的蚂蚁窝,小山一样隆起在树荫下,上面布满成千上万个洞口。蚂蚁们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但从来也不会发生一只打算出洞的蚂蚁冷不丁把另一只准备进洞的撞个脚朝天这样的意外。
我看了没一会儿,腿上就爬满了蚂蚁,赶紧闪开抖掉。背的柴禾上也爬了不少蚂蚁,我把这样的柴禾背回家,会害得多少蚂蚁背井离乡,孤苦无依啊。
深深地弯着腰,背着柴禾走在回家的山路上,看着自己的前面的影子也背负着沉重的阴影,摇摇晃晃。似乎它比我更不堪重荷。
经过森林下的山谷,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放下柴禾休息了一会儿。身边是又深又窄的一道沟,底端闪烁着一股细细的水流,沟底的背阴处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开始以为这条沟是被这股细水冲刷出来的,仔细一看,却是地震断裂的痕迹。因为两岸交错的石块和空穴还有着清晰的曾经嵌合在一起的痕迹。看来是先有地震裂缝出现,后有水流从高处注入的。这条两米多宽的深沟将碧绿完整的草地从中破开,一直延伸到我们所驻扎毡房的那座小山的山脚下。
这条山谷狭窄而空空荡荡,但分布着曾经热热闹闹驻扎过好几顶毡房的圆形痕迹。那些圆形空地到现在都很难长出草来,泥地上平平整整,有的在东北角还立有旧而整齐的石板台架——那里曾是厨房。有的在门口位置还打了三根木桩——那里曾用来支放巨大的敞口锅。而所有遗址的西边一半都垫起了离地半尺高的台地,那上面曾铺过绚丽的花毡,在无数个白天里无数次地展开过餐布,在无数个夜里栖停过一家人的深沉睡眠……如今,只有这些深刻浓重的生活痕迹空空地剩了下来,面孔朝着天空,悲伤又安静。
穿过这条短短的山谷,再绕过几块巨大的石块,爬上山,再走过一小片斜坡,就看到我们的毡房了。我们的毡房旧旧的,立在更旧的秃石坡上,像几百年前的事物一般庄严。离毡房不远处有好几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块,上面晾满了卡西刚洗过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除了“花花绿绿”这个印象外,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叽叽喳喳”。
回家一放下柴,妈妈就唤我喝茶。我问道,为什么我们不住在旁边那片森林下的山谷里呢?那里不但漂亮,还有现成的毡房印迹。有一句话我不会用哈语表达,那就是“基础设施齐全”。那儿不但有现成的室内布局,附近的羊圈牛圈,晒奶酪的架子,也一应齐全。
而我们住的地方,虽然风景美,地势高,但毕竟是从未驻扎过毡房的石头山,要住好几年才能营造出深厚浓郁的生活气氛。
妈妈说,以前强蓬家和另外两家邻居就住在那里的。但是后来地震了。——为了说明“地震”是个什么东西,她身子左右乱晃,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还伸手握住餐布上的一块馕不停抖动。
我想,那里与这里不过一山之隔,那边有地震的时候,这边不也有吗?
但是妈妈又说:“大大的石头掉了下去,木头也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