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情深,不由情深 (3)

所以一首《锦瑟》让人们恍若见到李商隐跌宕的命运,失意的际遇,绮丽的爱情,梦幻的追忆……人间一只只狐狸来到李商隐的《锦瑟》之前乱拨琴弦,将不可言之言变成可言之言,将一首深邃的抒情诗变成一首首评论家自释而出的立意明确的悼亡诗、咏物诗、感遇诗、怀人诗、叙事诗……宋、元、明、清,揣度了一千多年,也被诘难、质疑、否定、推翻了一千多年。在这些眼花缭乱的释义之中,评家本是那陌上看花客,却变成那楼上之人在看你,李商隐的诗装饰了你的乌丝栏,而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而我的梦是那一句“蓝田日暖玉生烟”,总觉得在李商隐写此诗的某时,他也跟我一样突然望见了家乡清晨大片大片如玉的水田上腾起的轻烟。这种望见,无需神话,无需幻想,直接落下墨来,就成人间最瑰丽的奇幻!

——清晨,沿山而上的层层水稻的梯田,如花瓣叠叠,田里的水光将天空镜藏,白云过田几片白,蓝天过田一片蓝。初升的太阳照耀着依山成形的这大朵大朵花团,如玉如翡如翠的水田暖暖浮起烟水茫茫……

蓝田日暖玉生烟呵,千年的惊叹到了现在亦是一样,仿佛这其间只有千年的似水年华流过了,而月还是以前的那个月落在你杯中,花还是以前的那朵花落在你怀中,任是美人在时花满堂的盛唐因宛转蛾眉马前死,任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宋忠魂多少暗荒丘,任是梦中本是伤心路的明空留一把桃花扇遍掩春色,任是浊酒不销忧国泪的清英雄末路当折磨……天地的静滞依然停在了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此刻、此地。这一刻时间已无涯,这一地人生竟无涯。

想要看见这一山山的梯田,就需要一座座山,就像张晓风说的,“孔子需要一座泰山,让他发现天下之小。李白需要一座敬亭山,让他在云飞鸟际之尽有‘相看两不厌’的对象……”而我们需要一座山,来看见这云鞍羽盖下的芝田,以及造物主为了这些梯田的层层添花而铺垫上的青山衮衮、鹭凫散后、落屑霏霏的山水锦缎。

望此天下,烟蓝浩瀚,云水苍茫,让人心也浩荡,所以简媜亦说:“时间,会一寸寸地把凡人的身躯烘成枯草色,但我们望向远方的眼睛内,那抹因梦想的力量而持续荡漾的烟波蓝将永远存在。”

此刻,站在一座山上望另一座山上蓝田日暖玉生烟,想象飞翔。一个立定如石的人一寸寸变成枯黄,望着那烟波浩蓝的天下,年轻的耕者带烟锄蓝地在蓝田之上一代又一代耕种块块翡玉,烟波的蓝永远都如新生的存在,都是代代耕者梦想的蓝颜,所以唐朝就有诗——从来若把耕桑定,免恃雕虫误此生。

等到一场急雨来,眼前不动而绵长的山峦顿时蓝田璞碎,鲛室珠倾。风起云涌间,天上人间,人间天上。而一穗雨声里,千条池色前,那耕者戴笠冒山雨,渚田耕荇花。此间的景,让诗人亦是要遗憾自己早知涉世真成梦,不弃山田春雨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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