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低沉而有力。
“喊急救车了没有?”
“俺才打的电话!”
“等不及!路况拥堵,快送医院!毯子!”
那几个脸上有红印印的外县便衣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那一段黑糊糊的人样物件裹了,熟练地往车里一扔。
“轻点!”有个女声在埋怨。
“咋的?她还能还魂?!”有个保安制服的年轻壮汉戗了一句。
“少废话!”有人呵斥,“好像还有个包?!”
“俺去!”随着脆生生的应答,有个年轻女便衣跑了过来。就在她戴上白手套弯腰捡起那只大包的时候,她瞪大好看的眼睛,认真盯住莞儿,好似在辨认什么。
莞儿望着她干干净净的白脸和两坨红扑扑的印印,不由强笑了一下。奇了怪吔,啷个她也认得我?
然而女便衣什么也没有说,撂下个眼神转头就跑了。
闷厢车闪着灯追魂也似的狂奔而去,另一伙人在树林里搜寻什么。几束明晃晃的光影在树林间活泼跃动。间或也有一两声沉闷的狗叫。
但交通已经恢复正常。一辆又一辆因为阻塞而延误的汽车,急躁躁鸣着笛,你追我赶轧雪而去。有一辆宝蓝色跑车旁若无人地斜插过来,疾驰,超车,加塞,把一堆压湿的雪泥甩到莞儿脚下。莞儿怒目而视,但见车里一个漂亮女孩,嚼着口香糖,目不斜视,只两个夸张的大耳环前后晃动;又觉得那女孩似曾相识,莫不是啥子歌星影星?
车流过处,路面上除了灰突突的烂雪和黑糊糊的车辙,什么也没有留下。
莞儿松了那股慌张劲儿。正拔脚时,忽见脚下踩的竟是一个小小U盘。莞儿捡起一看,U盘上的小帽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熊。只是叫自己踩坏了,小熊有点脏,也有点裂。
莞儿把U盘捏在手中,一时无语,想想便塞进电脑包,往广厦B座而去。
恰在此时,从远远的观众人群中走过来一个黑风衣高个男人,在人行道上快步而过。望着他高竖衣领的背影,莞儿抽抽鼻子,有点疑惑:除了从他领口蒸腾的腋臭和薰衣草香味,更有衣袖间挥挥手就带来的一阵汽油味。
莞儿满心疑惑,小心翼翼踩着雪向广厦B座走去,不经意抬头间,发现那个黑风衣男人大步流星——好像他习惯于踏雪而行——居然也进了广厦B座。
广厦B座的门前,有一个穿警用大衣的敦实汉子在抽烟。莞儿本想问问他春晚节目组在几层办公,又见那灰蓝大衣领围裹着的那张脸颜色铁青,且两眼直盯着来往车辆,便打消念头直奔大厅。
B座大厅,进门就是一只大鼎,青铜浇铸,九龙缠绕。莞儿记得这只九龙鼎,那是几年前春晚节目里亮过相的——节目里不少穿着漂亮衣裳的男女艺员把五色土倒进鼎里,一时尘土飞扬,有个好看的女演员不禁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把一只眼的妆弄成个“熊猫眼”。直播时这个镜头一闪而过,后来重播,莞儿想找那个“熊猫眼”却再也见不到了。所以莞儿对这只鼎很有印象。
据说,这只鼎可是一位大艺术家铸造的呢!莞儿回头看看大厅,大厅里前台服务员只顾结账,有一些人围在咖啡桌前大声说话——没人注意到她,她便摘下手套快快地摸了摸鼎脚——莞儿从打字员的专业角度知道这只硬脚应该叫鼎足,不是有个什么成语叫三足鼎立吗。哇,这大鼎确是真材实料青铜铸造的呢!莞儿听同宿舍的小勤说过,奥运会里上千人击缶的那个缶,看着像铜器,却是用玻璃钢做的——就是做大洗澡盆的那种材料!小勤为了说明,还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比画,把一屋子的女孩笑岔了气,惹来隔壁的男蚁族敲墙抗议。青铜真是好材料,虽是硬的,却又不愣,摸起来亲和,内里却又刚劲;有点粗糙,有点沧桑,叫莞儿莫名其妙地想起川西刷马口的拴马桩,没来由地想起万宝路广告里的西部汉子。可惜后面有一只鼎足断了一小截,竟叫人用半块砖头垫着。这么好的东西,他们怎么不爱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