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美人后来搬走了，波波也就很少上门收账。我打电话让他来拿钱，他很不耐烦，让我电汇转账。就这样，一个城住着，我们却不需要见面了。科技化生活真方便。一年很快结束，小店的生意很好，绣着蜜蜂与四叶草的衣服穿在不同少女身上，有不同的味道。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些手绣的蜜蜂与四叶草后，挡住的是一颗颗小小的窟窿，就像没人知道，卷毛嬉皮笑脸的外表下面，挡住的是她心里小小的孔洞。
不知何时起，开店最初的快乐已被暗涌的寂寞取代。我常常觉得自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伤害了，但这东西是什么，我却说不清楚。它太难形容了。就好像，一件衣服它明明是属于你的，或者即将属于你了，但你没在乎，于是一不留神，它就被别人给抢走了，等你后悔了，想买，衣服已经旧了。
你还要吗？
你当然不能要。
波波元旦那天进店来，说他放假，来祝我新年快乐。“今天你还营业啊，真用功！”波波说：“关店吧，到我家，我们一起做饭。”
“这种话以后不要随便说了，一起做饭？我们什么关系？”
“那，我付你一百块。”
我停了活儿，抬脸正色道：“上次打的是你左边脸吧，这次是不是右边痒痒了？”
那天我没去他家，但我请他去餐馆吃饭。这是一个没有雪的城市，餐馆窗子上装饰着假的雪人、房子、鹿、松树。一年就这么结束了，波波，2006年的消亡，是伴随着你的沉默和我的哀伤，以后你还会记得这天吗？
“我知道你失恋了。”我说。
“咦，长进了，看出我……”波波想开玩笑，可他撑不住了，开始慢慢抹眼泪，抹一下眼泪，就喝一口酒，“她不要我了，也用水泼我，我和那个小瘪三有什么区别啊我！”
想安慰波波几句，但最后我只是给自己倒满酒，然后用一种谁也看不透的表情，快速把自己灌醉。
07
老楼住习惯了，也会渐渐爱上它的好。没电梯，可以爬楼强壮身体，没装修，可以随便往墙上涂鸦；隔音差、老鼠多、水管总爆、小偷扎营，这些都可以锻炼和提高人的警觉性。然而这次，我真的要搬走了。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这么一座老楼。里面居住着你最落魄的时光，还有那个最初的，傻傻的，纯洁又真挚的你。老楼里住过我的犯傻、冲动、倒霉、消沉，也有我的勇敢、努力、发奋、成熟。我感谢这座老楼，更感谢那个像老楼一样，在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男人，那个不肯借钱给我，在我一蹶不振时落井下石，损我、训我、扁我，却也真心帮我的牛洪波。
是他让我明白，好东西不会手到擒来，不努力只有死路一条。他也让我明白，即使是非常努力争取到的东西，如果你决定放弃了，你也有权放弃。前一天，我遇见了旧日同事刘峻峰，他一见我就说：“吓？你没和波波在一起？他那么在乎你哦！公司倒闭时他死活不肯去桥梁设计院，不就一心想和你在一起吗？他知道你不喜欢上班，又没钱，他就把所有的钱都投了店，吸引你来工作……”
波波说：努力就能揾到食。
波波说再接再厉。
可是，波波你自己呢？怎么最后却放弃我了呢？是我太傻、太冷、太笨、太没女人味？还是我给了你错误的讯号，让你觉得我像你妹妹？或者波波，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是男人，就爱美色，美人一盆凉水让你见异思迁了。而在她离开你以后，你为什么不说你后悔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尝尝回头草的滋味？
你给了我那么多机会，却没给自己一个小小机会，飞往蒙特利尔的飞机，载着牛洪波先生，经过八个小时，降落在大雪飘飞的北美。
而我，坐在新的店里，绣一棵绿色的四叶草。据说春天来时，草在田野里发芽，能找到一枚完整四叶草的女孩，就会找到她最满意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