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依旧,雪被卷起。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风呼啸着从头顶吹过,或如尖锐的哨音,或如沉闷的鼾声,或如野兽的咆哮,或如万马的奔腾,或如清泉在汩汩流淌,或如百鸟在枝头低鸣,人在这种貌似喧闹实则宁静无比的境地,很容易慵懒。夜半醒来,天地一片明晃晃的炫目,误以为天亮,打开帐篷,才发觉风已将大雾狂扫干净,满天的星星缀在幽远的天穹,半轮明月镶嵌在深邃的天空,银色的月光倾泻在天地之间,树枝间、平地上、凸起的岩石顶银光闪烁,壁立的峰林暗黑静默,整个大地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然而黑却不是黑,深深浅浅就像国画里的干、湿、浓、淡、焦。山风忽强忽弱扫过,清冷的寒气涤荡着人的每个毛孔,薏米问什么声音啊,我说是老狼在叫,她又躲进睡袋沉沉入睡。独自一人起身拿着相机和脚架,站在悬崖边的雪地里,默默俯瞰着脚下被白雪与月光拥抱的千丘万壑,这种境地,让我突然想起唐寅的《桃花诗》: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富贵我得闲。世人笑我忒风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唐寅的那个时代,他可以沉浸在自己的诗里,沉浸在自己的酒里,沉浸在自己的画里,而我们,又能沉浸在哪里?或许只有这漫天大雪的夜,只有这杳无人迹的山野,还有一隅寄托我们的心灵。或许只有在这样的地方,酒或者茶,抑或咖啡,才能和心融在一起,让心停止忙碌,让我们得到片刻的歇息。
清晨醒来,帐篷上结了厚厚一层霜,一夜狂风,已将千峰万树的雪花纷纷摇落,这些平常游人如织的山头,此时却人迹寥寥,可以让我们安静而悠闲地发呆。看云雾在天地间奔走,看山那边的云瀑从垭口如洪水般倾泻而来,看山这边的云形成云海,把峰林淹没得无影无踪。就这样静静站在悬崖边上,等待云开雾散的那一刻,等待阳光照耀群峰的那一刻。不修仙,不佞佛,不学凄凄孔子,看风景才是正事。拿着相机在原野里走来走去,贪婪地想把最美的风景收藏在记忆里。
当太阳升起,白雪消融,准备回去收拾帐篷撤离,发现薏米拖了一个黄色的牌子,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块提示牌:小心地滑。原来薏米问芝麻那个牌子是干吗的,芝麻说用来提醒大家小心走路,因为下了雪路面很滑。于是她自告奋勇把牌子拖到了天子山索道的铁桥中间。一位拿相机的摄影师要薏米再来一遍,她却始终不肯,因为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反复拖动那个牌子,既然是提醒别人注意的,拖到她认为该放的地方就可以了。对她来说,善意地提醒别人,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或许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让她体会到了善良,学会了真实。
下到山腰,发现山上山下两重天,此时的山下早已雪迹罕见,山里的人逐渐多起来,游道上又恢复了昔日的喧哗。